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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橄欖青木瓜青女子

「現在該輪到我。」

「我是個艱澀、乏味、難讀、令人困惑的作家。」

青橄欖如是說。

大年初一,輪到青橄欖,用青橄欖泡茶吃。年底年初,江南的水果店就開始供應青橄欖,裝在大口緊蓋的玻璃罐裡,全稱「廣東檀香鮮橄欖」。

對一些人而言,青橄欖是艱澀的,青橄欖是乏味的,青橄欖是難讀的,青橄欖是令人困惑的。

對諺語裡的猴子而言,青橄欖起初是艱澀的,青橄欖起初是乏味的,青橄欖起初是難讀的,青橄欖起初是令人困惑的,但它扔掉之後,隨即感到舌尖回甘,這種回甘搞得猴子心神不寧,它開始尋找被它剛剛扔掉的折磨。扔掉的折磨,更折磨人——因為找回這個折磨,竟然要扒塌三間草棚棚,花了大代價。

諺語曰:「猢猻吃青橄欖,扒塌三間草棚棚。」

這就是想像的存在?各種水果有各種水果的存在方式,有的水果通過女人存在,比如櫻桃;有的水果通過權謀存在,比如水蜜桃;有的水果通過孤獨存在,比如青木瓜;有的水果通過幻想存在,比如榴槤。每一種水果都留下一幅肖像,每兩種水果都留下一場對話。

青木瓜:青橄欖是您現在使用的名字,也是您被他反覆提及的名字,就好像聯結您整個一生但又難以界定的位置。那麼,「青」,究竟「青」在哪兒?

青橄欖:在我最初的那些色彩中,我說「青」,「青」是這兒,就在我們內部。不是我,也不是我們,而是這兒,一個精神空間,充盈著某種東西的精神空間,尋求一個詞,一次交談,一次相聚。發生在這兒的事情,發生在意識中的事情,這是一種無法自述的意識。此時,我正與您交談,「青」正佔據著整個空間,這兒,但是您卻在那兒,因為這兒已經被「青」佔據。

青木瓜:您總是對您著名的「青」癡心不改?

青橄欖:我只對這些感興趣。這些轉瞬即逝的內部運動。舉例說,當我們忘記一個詞,當我們吃驚於一個得體的表述,當我們說出一句精彩的話,這種活動就發生了。這是對界定所謂的「記憶空洞」所做的最初嘗試。

青木瓜:談談您所用的一個罕見人名,「廣東檀香」,為什麼您要用這個名字?

青橄欖:這是我偶然找的一個名字,她是我曾經認識的一個姑娘。

青木瓜:那麼「刺桐」呢,也是一種樹的名字,對吧?

青橄欖:這也是偶然得之。我曾到過希臘,有人問我正在觀看的樹的名字,我實在記不起,拚命去想它敗壞了我賞樹的興致。

青木瓜:所有這些都浸透著一種詩意。

青橄欖:尤其是自從大家寫詩都不押韻以後。

青木瓜:一斤廣東檀香橄欖由二十隻青橄欖組成,這也是有意的嗎?

青橄欖:這個數字沒有任何意義,純屬偶然。可以是十隻,也可以是五隻。只要是從內心出發的「內心運動」。

青木瓜:您也喜歡玩「內心運動」這個遊戲?

青橄欖:我很喜歡。好像我也這麼幹,從一件事情突然轉到另一件。

青木瓜:您討厭俗套的句子,比如,「青橄欖的這種回甘搞得猴子心神不寧」。

青橄欖:對我而言,這句話是一個庸俗的信號。人們漫不經心地說出這類話,在日常生活中,這就像是過敏疙瘩,很快會過去。但是在我的味道中,我要那些能留下來,不被忘記,而且還在發展的東西。

青木瓜:其實,也許「艱澀」的功用正是不讓這些套話得勝,您的「這兒」也許正是令人困惑的空間。

青橄欖:也許吧。所有這些細微的內部活動只能通過味道傳達。沒有味道,就沒有「內心運動」。必須把味道像事物一樣拆解開,然後慢速再現,盡量放大。要重構轉瞬即逝的感受。重構是一項巨大的工程,需要很多時間。但這也正是驅使我投入玻璃罐的東西。

青木瓜:味道是否就是一種好的語言調教壞的語言,比如口語,也就是口感。

青橄欖:我不這麼看。我是混合書面語和口語的。也就是混合了口感和情感。

青木瓜:還有嗎?

青橄欖:當然還有,比如肉感。肉感決定我的生活。

青木瓜:為什麼?

青橄欖:難道您不是這樣嗎?還有,有人說我是乏味、難讀的水果作家。您不覺得吧?竟然這樣說我。的確我的味道是需要用心去讀的作品。

青木瓜:您的文筆很洗練。

青橄欖:我嘗試用最簡短的方式最直接地向吃青橄欖的人傳達感受。比喻也應該簡單。但是我卻花了許多時間來贏得讀者。

青木瓜:您還一直在水果店寫作嗎?

青橄欖:不,結束了。現在,我只在蜜餞廠寫。

「我是個艱澀、乏味、難讀、令人困惑的女子。」

有一天,艱澀、乏味、難讀、令人困惑居然令人困惑地成為時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