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萵 苣

削著萵苣,氣味從刀下流露,氣味像是春蠶結繭的氣味,有點隔夜渾濁。

萵苣的氣味不好聞。

身體卻水靈、鮮活。削著削著,萵苣會從手上滑脫。削皮之際從手上滑脫的蔬菜,排在第一號的是山藥。山藥的身體細膩、鮮活,沾我一手粘液,要沖洗半天。如果碰巧神經過敏皮膚過敏,山藥的外皮還讓我「七年之癢」。

萵苣的外皮,粗纖維,碧綠,有時候碧綠中沁出絲絲縷縷洋紅,大有日本浮世繪裡女人的閒閒情色:在眼皮和腳踵上的那抹寂寞。我以為萵苣外皮碧綠中沁出洋紅的,是老萵苣。

削去外皮的萵苣,如一根釘子。(我以前用這個比喻寫過一首萵苣詩)這麼大的釘子,可以釘出一艘船。

我去楊灣玩,看見村民造木船,碼頭上堆了許多木材。

幾個月後我再去楊灣,木船造好了。

嶄新的木船彷彿炒餅的顏色,也有炒餅的香氣。

船板上的釘子頭,有荸薺那麼大。

荸薺削去外皮,在菜單上就叫馬蹄,清水馬蹄,酒釀馬蹄,口感都清爽。

萵苣用鹽醃,馬蹄用糖漬,最後拌一起,小飯館裡名之為「清白世家」。荸薺削去外皮,露出馬腳——純白的馬蹄踏響光陰。

萵苣用鹽醃,馬蹄用糖漬,再灑幾粒寧夏枸杞,最後拌一起,個性酒店裡名之為「清白世家見丹心」。這道菜比「清白世家」要貴上六七倍,貴在寧夏枸杞?有一次我數了數,一粒寧夏枸杞真要賣五毛錢。老土啊,這就是創意。

但不管是「清白世家」也罷,「清白世家見丹心」也罷,統統不好吃。看來清白不容易,別說清白世家。就是不清不白世家,要在亂世延續,也不容易。

萵苣還是蔥油萵苣好吃。

青年時代求學鬼臉城,食堂裡的萵苣炒肉片覺得是天下美味,坐進鐵架木板長條凳,水門汀上都是一灘灘水。廚師看到漂亮女生,就滿滿一勺澆入她遞來的搪瓷盆,像在施肥。

前幾天我在蘇州園區某某記吃飯,它的門臉上赫然刺著四個字:「國際名店」,嚇我一跳,以為遇到發配來的武松。某某記在杭州在北京的店,以前我去,沒見這四個字。老鴨煲和水晶蝦仁,它的招牌菜,如今只能說店是菜非。但畢竟「國際名店」,菜品較多,我看到「萵苣干拌花生仁」,眼睛一亮,以前沒吃過。萵苣干大概是醬過的,綿綿的萵苣干配對脆脆的花生仁,軟硬兼施,手段不錯。

其實萵苣干我是吃過的,吃的時候不叫萵苣干,被冒名頂替成貢菜。用萵苣干作貢菜賣,能賣大價錢。而好的社會應該是這樣的,老老實實賣萵苣干,更能賺錢。

萵苣葉很少有人吃,偶爾用來燒一次菜飯,也別有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