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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沙俱下

蘇東坡「雪泥鴻爪」,這「泥」美得空罔,美得惆悵。這是例外。說起泥,總覺得不乾不淨。「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文潛就云:「花開有客時攜酒,門冷無車出畏泥。」

不料我們還喜歡「嘴啃泥」。

我在蘇州兩個小飯館,吃過上好的土豆泥和豌豆泥,至今津津樂道。

土豆有土腥氣,煮爛後搗成泥,口感上也粗糙。我在蘇州一個四川人開的路邊小飯館,吃過他的土豆泥,輕聲細語,上澆蔥油,蔥花碧綠,墊襯著鵝黃色的土豆泥,就像初春郊遊,望到遠山上的幾點新意。這盆蔥油土豆泥,色彩好,土腥氣沒有,口感也滋潤。今年再回蘇州,這家小飯館找不到了,馬路拓寬,都成大門面。蘇州飯館酒摟多如雞皮疙瘩,大部分這樣,店名不同,菜款菜味沒什麼不同。其他城市也如此。去飯館吃飯,輪到我點菜,服務員在一邊——我知道她或他會不耐煩,就讓他們先去忙碌,因為我會把菜單翻讀一遍,努力觀察規定動作,尋找出格之處,出格之處,也就是所謂的「本店特色」。有朋友說,老車點菜,像他寫文章,認真。我說錯了,我點菜比我寫文章認真。菜是自己吃的,文章是別人看的,愛看不看,管他呢。那天我站在馬路牙子上追悼蔥油土豆泥,順口杜撰一副輓聯:

一品糟鳳爪非鴻爪

蔥油土豆泥為雪泥

去年吃到的豌豆泥也極好,上桌時候,跟一高腳酒杯鮮牛奶,當面調和,倒也清白無辜。可惜略微偏甜,不夠散淡。

除了泥,還有就是沙,豆沙月餅、豆沙饅頭的豆「沙」。豆沙是赤豆沙。我這個蘇州人到北方,常常搞不清饅頭和包子。她說,饅頭是實心的,包子是有餡的。但在蘇州,一些有餡的包子也被叫成饅頭,比如「生煎饅頭」「豆沙饅頭」。

「泥」和「沙」是食品加工方法,既然名「沙」,「沙」的顆粒理應比「泥」粗糙、不勻,但現在豆沙月餅與豆沙饅頭的豆沙,泥沙俱下,下到最後都是泥,沙的特點不見了,細節消失,臻於幾乎空明其實空洞境界——當下美食是很「抽像主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