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味言道:寫盡天下美食,寫盡人間世情 > 炸金磚 >

炸金磚

炸金磚,就是「油汆臭豆腐乾」。酒樓用這個名字,取的是雅氣。真有點氣度不凡。上桌時候跟一小碟子辣醬,蘸著吃。辣醬是著眼點。鮮艷奪目的辣醬,火紅,像玫瑰花的深淵。辣椒籽粒粒,一如朱色袈裟裡藏龍臥虎的芥子。而臭豆腐乾被油汆得金黃,黃過黃鶴樓。再配上白璧無瑕、白熱化的橢圓形容詞般的盤子,絢麗爛漫。胃口大規模打開。有時候趕上幾個臭味相投的食客,那真是勢如破竹,一眨眼,就只剩下一點辣醬和白茫茫的盤子。

「小姐,再來一盤!」

酒樓服務員當然知道我們要的還是油汆臭豆腐乾,因為她上此菜後還沒來得及轉身,金磚就被我們瓜分。炸金磚要趁熱吃,有點接近趁熱打鐵的樣子。

魯迅的小說《在酒樓上》,有這麼一段:

我所住的旅館是租房不賣飯的,飯菜必須另外叫來,但又無味,入口如嚼泥土。窗外只有漬痕斑駁的牆壁,帖著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鉛色的天,白皚皚的絕無精采,而且微雪又飛舞起來了。我午餐本沒有飽,又沒有可以消遣的事情,便很自然的想到先前有一家很熟識的小酒樓……出街向那酒樓去……由此徑到小樓上……

「一斤紹酒。——菜?十個油豆腐,辣醬要多!」

我堅信這油豆腐就是油汆臭豆腐乾,因為要辣醬。在江南,豆腐裡有一種品種叫「油豆腐」,類似北方的豆泡,但個頭比豆泡大。油豆腐一般用來塞肉,或紅燒,或白燉;也可用剪刀一剪為二,炒黃豆芽,炒青菜,但沒有用辣醬烹調油豆腐的。有一種五香豆腐乾可以清蒸後蘸辣醬吃。臭豆腐乾除了油汆外,也可清蒸。蒸時佐以火腿片、扁尖、毛豆子,撒些吳鹽,吳鹽白於雪;噴些紹酒,紹酒濃如春。火腿是菜餚中的甘草,可惜我已兩年沒吃。內子祖籍波斯,尊重她的生活習性。

但酒樓裡的炸金磚,我總覺得沒有路邊小攤上的油汆臭豆腐乾好吃。

酒樓炸金磚為了賣相,改過刀,就容易汆過頭。外脆有過之而無不及,內嫩卻常常失卻,像炸死面疙瘩。小攤上的油汆臭豆腐乾是整塊下鍋,臭豆腐乾內水份不易失卻,所以能外脆內嫩:剝開金磚的皮,裡面是白玉。酒樓不是不會像小攤一樣油汆,我知道其中道理。一盆炸金磚在90年代中期,價格大致6-12元之間,上星級的就更沒譜,50元也不算宰客。一般把一整塊臭豆腐乾改刀為四小塊,視用餐人數而上,正好一人一小塊。十個人用餐,也只要用兩整塊半臭豆腐乾作原料。小攤上的油汆臭豆腐乾一整塊一毛錢,懸殊太大。所以酒樓只得在賣相與口味上和小攤保持距離,否則客人吃到的是小攤風味,突然幡然醒悟,會計較一番。為什麼不能便宜下來?便宜了,對不起炸金磚這名。呵呵,原來酒樓利潤主要出在炸金磚這類菜上。別看客人吃高檔菜,喝高檔酒,結賬一個大數目,但酒樓利潤並不高,因為成本在那裡。

路邊一年四季有油汆臭豆腐乾的小攤,一隻煤爐,一口油鍋,一個老闆,老闆一般是好婆,一邊汆臭豆腐乾,一邊和你招呼。每次在等臭豆腐乾出油鍋的那刻,我總會與老闆多交談幾句,她會把這一條街上最近發生的大事統統告訴我……哎喲喲,喔喂,臭豆腐乾焦脫哉……好婆老闆與我聊天,好像她知道的人,我都該認識似的。我連吃五塊臭豆腐乾,一抹油嘴,覺得自己是這條街上的巴爾扎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