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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野菜

這是一個好題目,所以也想拿來做做。只是故鄉的野菜,他鄉也有。野菜是沒有故鄉的。只不過這種野菜故鄉人吃,他鄉人未必就吃。就像他鄉人吃的,我的故鄉人不一定有胃口。貴州人吃魚腥草,你讓我的故鄉人吃吃看,我想十個人中有九個人你是打死他也不吃。說到魚腥草,我只得更正上面「野菜是沒有故鄉的」說法,野菜怎麼會沒有故鄉呢?因為我的故鄉就沒有魚腥草,由此看來,即做命賤如野菜者,也不是沒有家園。

我的故鄉吃枸杞頭,也就是枸杞枝杪上的嫩葉,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人吃不吃。前兩年我還去鄉下摘過,騎了一天車,摘到手不足半斤。讓我兒子的乾娘趁鮮炒給我吃,她就住在鄉下。我兒子體弱,認位乾娘,據說命可以硬些。剔除它的迷信色彩,其中有人情世事的微紅暖意。

我的父親極愛吃枸杞頭,勝過我。我總覺得枸杞頭雖然味道清苦,其味還是薄弱,貧寒了一點。清苦總是和貧寒掛靠一起。

但也不一定,馬蘭頭也清苦,它清苦的味道停留舌尖上的感覺,卻很豐裕。馬蘭頭是著作《紅樓夢》時的曹雪芹,「窮歸窮,家裡還有三擔銅」。馬蘭頭的味道,富貴煙消雲散後的一聲歎息,不見得疼痛,更多悵然。我說的是作為野菜的馬蘭頭。現在馬蘭頭多從大棚裡出來,嫩綠嫩綠的,顏色是好看了,卻沒有馬蘭頭味道。野生馬蘭頭,葉片的顏色烏綠,看不見火氣,如要畫它,需要在調出的汁綠裡加點墨色。

野生馬蘭頭,偶爾能從挑擔上城的農民那裡買到一些,拖泥帶水,價錢比肉貴。碰巧,還能買到野生薺菜。薺菜的老頭最香。格言曰「咬得菜根」,如咬的是薺菜根,那我也願意。

紫雲英,我的故鄉人也吃。有些地方是餵豬的,或作肥料。故鄉人把紫雲英喊作「紅花郎」,像考中狀元,簪紅花乘馬徐行的美少年。「紅花郎」,這名字多美,像我這篇文章的題目。這個題目,我從周作人文集裡拿來,周作人有許多好題目,哪天我又不知天高地厚了,會再拿幾個題目來寫。

南京的蘆蒿,也是野菜,只是老早人工培育哉,吃在嘴裡,像吃一根根綠塑料管子。要不了幾年,野菜都會被教化為家蔬。那個時候,是真的沒有故鄉了,也沒有野菜,反正都從大棚裡出來。人也會像一壟又一壟蔬菜在塑料薄膜下悄無聲息地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