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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愛甜食的人

朋友裡熱愛甜食的人不少,印象深的一個是顏峻,一個是莫非。飯吃到最後,大家都飽飽的,只要上甜食,我和他們還能繼續吃。西點中的甜食我不愛,往往有奶油味,殺了純粹之甜。法國國慶那天,我在法國大使館吃到不少甜食,最多的是塔,我現在卻一點也說不上來。飲食的隔膜超過語言之牆。我在牆上畫地球,它的皮是軟的,餡是甜的。

熱愛甜食的人,是勇敢的,當然不熱愛甜食的人,也沒有證據說他們膽怯。「譬如食蜜,中邊皆甜」,這是何等敏銳的舌頭。能在一滴蜜裡分出中間的甜、邊緣的甜,我就辦不到。大智慧家都是大美食家。我們凡夫俗子以甜為食——苦中作樂。樂極生悲畢竟是少數人的事業。

吃甜食要慢慢吃,吃得專心。吃急了,血糖上升就快,熱量無法消耗,停留在體內轉變成脂肪。前幾天讀報,報上說甜食能穩定情緒,比如在情緒惡劣時要吃巧克力。我是喜歡巧克力的,即使情緒並不惡劣,但我又不把巧克力當甜食。在我看來,甜食首先要軟,甜食是甜軟之食的簡稱。一家之言,姑妄言之。

有西方人曰:「女人像甜食,隱藏著不同層面,一場永遠捉摸不定的角色遊戲,一如變化莫測的甜食,不知道下一口是什麼味道。」在他那裡,甜食有不同的味,而在我心中,甜食就是甜,但「變化莫測」這說得對,好的甜食有層次感,像中國墨,墨在八大山人和石濤這些繪畫大師手下,能五彩繽紛。

糯米藕算不算甜食呢?記得我曾經在秦淮河邊,深秋夜,瑟瑟吃糯米藕,遇到一幫熟悉的男女走來,他們正熱氣騰騰地咬著冰淇淋。這裡面有冷暖。

寫過一首《埃及軟糖》的詩。這是我吃過最甜的糖,它是有情感的,甜在這種軟糖裡就成情感。細膩,無渣滓,清爽,小小的一盒拿在手裡,竟然很重。那時候正是冬夜,江南的冬夜是很難熬的,窗外的雪下成冰凍黃梅雨,我含化一塊埃及軟糖,隨手翻過幾頁圖書。甜而清爽,也是交友之道。

埃及軟糖簡直不像糖果,像甜食。

我從不把糖果算在甜食。甜食甜食,我也從不去定義甜食,但就是不把糖果算在甜食。還有蜜餞——蜜餞的品位越來越庸俗了。由於近年製造商偷工減料、急功近利和亂使添加劑,蜜餞名譽掃地。以前蜜餞青梅是貢品,現在是垃圾食品。據我所知,一些手藝並沒失傳,因為不是暴利,就被當代人忽略。

埃及人嗜甜,我向埃及人此致敬禮。

糖果是糖,不是甜;蜜餞是蜜,不是甜。甜只存在於我嚮往的甜食之中,幾乎是烏托邦。

糖果是糖,不是甜,埃及軟糖除外。我把埃及軟糖看做甜食:它不是規則的,在一隻小紙盒裡,卻像古典園林裡的鋪地那樣整整齊齊。我看到埃及人偉大的倫理。

埃及軟糖甜得有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