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味言道:寫盡天下美食,寫盡人間世情 > >

知道我是蘇州人,有人會說,蘇州人燒菜,真甜!聽他口氣,這像是蘇州人的罪過。我辯解道:「不甜。」後來吃川菜,我說辣,座中的四川人說不辣。我這才悟到蘇州人燒菜,的確真甜。嗜甜者反而是對糖的喪失。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孩子都愛吃糖,我小時候是很喜歡甜迷迷的。大概受了祖母影響。一般來講,咳嗽時不宜吃糖,我祖母咳嗽時照吃不誤。這時她吃一種綠茵茵的糖——粽子糖。涼涼的,祖母說止咳。

粽子糖在蘇州已有很長歷史,據說明代就有手藝人製造,擺個糖果攤在觀前街。這個手藝人姓謝,大家覺得好吃,他就自稱謝家糖。謝家糖的樣子像粽子——世事每每如此,吃水的常常忘了挖井的——時間一長,老謝被人忘得精光,粽子糖粽子糖被叫了開來。

從明代到現在,粽子糖還保存著最初的工藝,比昆劇地道。看在這個份上,就會對手藝人豎起手指,甜啊!粽子糖有三個品種,也就是三色三味(記憶有誤,應該是四色四味,還有一種松仁粽子糖。二零一二年三月二日,傍晚,老車自注)。一種是綠茵茵的,薄荷的味道;一種是玫瑰紅的,玫瑰的味道;一種是糖的原色原味。那時,我最愛吃玫瑰粽子糖,既好它的味道,更好它的顏色。小小年紀,食色就任性了。這三個品種粽子糖,各有其名:綠的,祖母叫薄荷粽子糖;紅的,祖母叫玫瑰粽子糖(記憶有誤,祖母叫玫醬粽子糖,玫瑰醬的簡稱。二零一二年四月四日,下午,老車自注);原色原味的,名字也跟著簡單,就叫粽子糖。

說到粽子,想起一個說法。有人說蘇州人吃粽子,並不是紀念投江的屈原,只是緬懷過關的伍子胥。反正吃粽子和一個人有關係,這點較為確鑿。

其實小時候最愛吃的是飴糖。其實不是吃,是玩。賣飴糖的用兩根竹籤從飯盒裡挑出一坨飴糖,硬硬的,攪軟給我們。我們接著攪,可以攪上大半天。孔已己上大人覺得我們在攪混水,我們以為在做一件國家大事。好像大煉鋼鐵,煉得繞指柔。硬硬的飴糖柔得彷彿屋頂上的煙囪冒出炊煙,聞到飯香,我們就吃掉飴糖。肚子餓了。

那個時候,我們容易飢餓,所以就很饞。也就很節約——會把一顆糖咬成兩半,上午吃一半,下午吃一半。我在那個時候吃過的一種糖,現在肯定吃不到了,是吃不到這樣的包裝:玻璃紙上,印著舞劇《紅色娘子軍》的彩色小人,好看。那時包裝糖果的糖紙有兩種,一種俗稱上光紙,一種俗稱塑料紙。我們把塑料紙叫玻璃紙——彩色小人在玻璃紙上跳舞,跳到暑假結束。而橋頭,夏天的糖果店,怕糖果烊掉,售貨員都把糖果藏到哪裡去了?這是我童年的哲學問題。

粽子糖是蘇式糖果中的代表作,印象裡還有五香爛白糖,糖是菱形的,用非常粗拙的紙包成一小包,這種紙有十分疲憊的神色。五香爛白糖之所以我對它印象深刻,是因為我一直不知道準確寫法。現在,我只是偶爾吃點巧克力,基本不吃糖,有人說巧克力不是糖,說得好。但有一種糖我見到了,還會買一點吃吃。那就是棉花糖。一元錢能買一大捧,有時候捧在手裡,一陣風吹跑它——儘管棉花糖像泡沫經濟——但棉花糖的形象的確美麗。

路邊,轉棉花糖的機器洋溢著早期工業社會浮想聯翩的氣息。最近一次,我買十元錢棉花糖,我以為我會像全身打足肥皂鼓滿泡沫,不料棉花糖已漲價了。於是它的形象——但我忍不住還會再買一點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