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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吃一碗麵

常常見到書畫家閒章或者作品,有「且飲一杯茶」或者「喝酒去」,就沒見到「吃飯去」或者「去吃一碗麵」的,心裡就替飯與面打抱不平,難道就茶和酒雅,飯與面是俗的末事?茶和酒可以不飲不喝,飯與面一日可少乎?飯與面真是俗事的話,倒也見俗事的必不能少,以至可敬可愛了。

我在北京多年,覺得大名鼎鼎的「炸醬麵」還是太粗,像是草台班子。於是就對人說,蘇州的面有一百多種,如果初來乍到,走進麵店,眼花目花。他們不信,不信蘇州的面有一百多種。他們對的。蘇州的面確實沒有一百多種,揚州的點心也沒有三千多種,袁枚說他讓傭人過江去揚州買點心,一買就是三千多種。袁枚能這麼說,為什麼我就不能?總不能讓大話全給古人說掉。

蘇州的面沒有一百多種,幾十種總歸有的。這幾十種面,是指面澆頭不同。面澆頭有葷素之分,葷有爆魚、燜肉、蝦仁、爆鱔、鱔糊等等,素有麵筋、香菇、扁尖等等,也有半葷半素的,用醬炒了肉丁、豆腐乾塊來做澆頭。還有鹹菜肉絲面。老饕們覺得一種澆頭不過癮,就要個雙澆頭,說話裡叫「雙澆」,比如「魚肉雙澆」,就是爆魚之外,再加上塊燜肉。

什麼澆頭也沒有,就是光面,它有個極高雅的名字,叫「陽春麵」。外地人到蘇州吃麵,一聽「陽春麵」,這名字好啊,就吃「陽春麵」,等端上桌一看,光光的什麼也沒有,大呼上當。陽春麼,一片大好春光,當然是光光的什麼也沒有。這是蘇州人的幽默。可惜現在蘇州人連這一點幽默也沒有了,因為「陽春麵」利潤太薄。幽默和錢掛上鉤,就是錢幽默,就是「錢有麼?」沒錢一邊去,不幽你的默。

我所知道蘇州傳統麵店裡買賣的面,實在說,只有三種:湯麵、炒麵和冷拌面。冷拌面只在夏天供應,叫「風扇冷面」,先把面下熟了,過好冷水,然後晾在竹匾裡,一隻扇葉漆成天藍色的風扇對著它呼呼大吹,熟面在竹匾裡如果滿滿一堆,就讓風扇搖頭,面面俱到,發出刺耳的聲響。

熱拌面比如湖北「熱乾麵」,在蘇州傳統麵店裡是吃不到的,有些家庭會偶爾一做,比如蔥油熱拌面。

還有一種面在蘇州傳統麵店裡也吃不到,家裡常吃,叫「菜下面」,因為不換下面的湯,麵條與菜都有些爛糊爛糊,故又叫「爛糊面」。「爛糊面」常常是在冬天吃的。

很少有人夏天吃炒麵,所以一年四季都供應的只有湯麵。

長江以北某些地方,會把麵條與餛飩同下,叫「餛飩麵」,蘇州沒有這種吃法。餛飩與面下在一起,對蘇州人來說,就像西裝和草鞋穿在一起那麼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