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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黑暗,我的朋友

無論是什麼人,活在世上,總會擁有那麼幾樣「一家之見」。您肯定會有,我當然也有。我的一家之見能站得住腳的範圍也許是微不足道的,總之相當有限,要想博得世人的廣泛贊同,看來很不容易。

比如說我一直(約莫有四十來年了)堅信,聽過馬文·蓋伊與塔米·特雷爾的《你珍貴的愛》中妙句的人和從未聽過的人,在對愛的感動的認識上,新鮮程度肯定有那麼兩三分的差異。但就算我這麼說,只怕也不會有人聽後歡天喜地:「對對,你說得真好!」

這也是舊話重提:從前地鐵銀座線的列車在停靠車站前一定會忽然熄燈,乘客大約有一秒鐘被拋在黑暗中。不知何時設備(大概)改良過,這種情況也不復存在了。可是我不知為何很喜歡從前那個樣子。每當變成漆黑一片時,我便獨自胡思亂想:是啊,在人們即將抵達目的地之際,總會有深深的黑暗前來造訪。隨口就哼起《寂靜之聲》開頭那句「Hello darkness,my friend(你好啊黑暗,我的朋友)」來。

在這層意義上,最近乘坐銀座線沒什麼樂趣。當然,人家可不是為了取悅我、讓我胡思亂想才開動地鐵的,所以這也沒辦法。而且我覺得,坐過老式銀座線列車的人和從沒坐過的人,對人生由明轉暗的承受力會有四五分差異。這也是我的一家之見。

在希臘的米科諾斯島上過冬時,停電是家常便飯。那兒是將鄰近的海島上發的電通過海底電纜輸送過來,途中經常發生事故,啪的一下就沒電了。正在餐館裡吃著飯,黑暗突如其來地降臨,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遙遠的波濤聲。侍者很快嫻熟地端來蠟燭,在那微弱的光亮中,我們繼續靜靜地進食。那其實也是頗有情調的場景。

不單單是米科諾斯島,在東京也一樣,有好幾次和女士同桌進餐時遇到停電。我在餐館裡與女士相對而坐用餐時,不知怎的燈光常常會熄滅。也許我就是在這樣的本命星下(是在什麼星之下?)出生的。

每當這種時候,我很想不顧一切地從餐桌上伸過手去,和對方的手握在一起。不,並非居心不良,不是那樣的。我始終認為在停了電的餐館裡,從餐桌上伸過手去,握住對面女士的手,是這個世界上最合情合理、最自然而然、最彬彬有禮的行為之一,就像為女士開門時用手抵住門一樣。不過,我這種一家之見能否得到對方的理解呢?我還在左思右想猶豫不決,啪的一下,燈又亮了起來,於是一切都恢復到無聊的平常之中。

然而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最近的銀座線無聊得可以啊。

本周的村上 在黑暗中吃壽喜燒,好像很不容易,尤其是吃蒟蒻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