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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路

在我的背囊裡 , 「尋路」這個詞已經放了很久。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們的生活需要遷移,比如搬家、春運,那些夜以繼日地行走,大部分時間裡,身體似乎變成了一種特殊載體,帶著那顆忐忑的心被各種機器運輸到世界各地的每一個角落。這過程有時帶著按圖索驥的篤定和目的性,有時又充滿了未知的新奇和恐懼,而我更願意在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條路,這本身已經算得上是一種絕妙的體驗。在某段尋路結束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再想起這些曲折的路途還是會覺得趣味十足。

夜路是長途旅行的必然經歷,為了節省時間而趕夜車,在顛簸和轟隆聲中半夢半醒。司機固然辛苦,乘客們也好不到哪裡去,越南的長途旅行巴士總趁著夜色把你送往下一個城市,睡眠好的乘客一閉眼一睜眼便是另外的景象。夜間巴士會在途中某個不知名的小站停留,星輝慢慢從海面升起 , 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夜色曖昧的越南深夜被散落在公路兩側的三三兩兩的小站隔斷,大部分乘客留在車上睡覺,有的人則跑下車吃碗米粉、喝點兒東西、上個廁所,再繼續出發,睡不著的我也要下來喝瓶啤酒或者抽根煙,小站燈火微弱,幾個人聚在一處彷彿隨時隨地都會淹沒在無邊的黑暗中。很快巴士重新啟動,打亮前燈一路探向黑夜,是尋路中的溫柔所在。

那麼恰好,你和愛的人躺在這輛異鄉的長途大巴上,漸行漸遠的休息小站和海岸線盡頭的星空 , 在模糊中連在了一起,你抬頭望著綴滿星星的蒼穹,移動中帶來了搖曳而破碎的夢境。

在泰國的清邁,我執意要去尋找《孤獨星球》上推薦的一間餐廳,拿著地址卻茫然不知它離城裡很遠,遠到最後感覺車子是行進在田地裡。又是漆黑一片,除了車燈四周沒有一絲光亮,我和旅伴在「嘟嘟車」裡一路顛簸著,心裡咚咚打鼓,互相低語:如果有危險我們該怎麼辦。其中一個朋友輕拍自己的背包說我這兒有把瑞士軍刀,眼神裡毫無恐懼而是一種坦然的興奮。「嘟嘟車」在田野裡撒歡地開著,耳邊飛馳而過轟隆隆的車聲和呼嘯的風聲,車裡瀰漫著冷靜和不安的焦灼。半小時後我們終於抵達了餐廳,美妙得如同世外桃源,我們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點了啤酒和好菜壓壓驚。店家據說是泰國當地有名的歌手,運氣很好趕上他唱了兩曲。也許是探店的路途走得有些驚心動魄,這頓飯吃起來格外有滋有味,有過的擔憂也都拋在了歸途的田野裡,我們選擇了有冷氣的出租車回到清邁城。

旅行讓我們有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在這個星球上撒野,為了這千奇百怪的理由我們必須要一直走在尋路的途中。

當廈門的鼓浪嶼還沒有像今天這樣人滿為患、門票昂貴的時候我還常去, Ivy 和皓子同我一樣有點兒文藝、有點兒小清新,相約著喝喝咖啡、散散步,感受在這裡生根發芽的閩南文化,然而我們三個最熱衷也最能貫穿彼此的還是喝酒。

去廈門一定要找我自認為的島主—Baby Cat,他的生意做得很雜,從咖啡館、餡餅鋪到酒吧、旅館……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開不到的。當我們貪圖某家 KTV 的泡椒牛蛙而喝得爛醉錯過最後一班輪渡時,急需回到對岸的我們只好求助於他。

夜晚的鼓浪嶼實在安靜,喜歡夜生活的人肯定不能留在這裡。曾有一晚也是喝多了,輪渡收了班,「島主」看著沮喪地蹲在碼頭的我們,神秘兮兮地問要不要坐小黑船回鼓浪嶼啊?就這樣迎著夏夜的小風,手裡還拿著酒瓶站在夏風裡等「小黑船」,嘟嘟嘟嘟……沒一會兒就聽到遠處傳來船的引擎聲,不記得要了多少錢,大家搖搖晃晃地上了船,艙內微弱的燈光照在我們疲倦的醉臉上。是一艘小小的貨船,有幾把椅子,船一開,風「嗖」地灌進來,女孩子的長頭髮被吹得散開來,我靠在窗邊半躲著海風。幾個人像極了偷渡電影裡的男男女女,沉默寂靜,彼此的表情因為醉酒的緣故都有些木然。十來分鐘的夜海路途讓人來不及多想,剛轉回頭那船已經又開走了,卻能一直看得到燈光的閃亮。隔著海風和升騰的霧氣,午夜的鼓浪嶼安靜得如同熟睡中的少女,恬淡而沒有任何聲音。我摸摸頭,好像自己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島嶼一般。

尋路途中最難忘的一直都是綠皮火車。

現代鐵軌上的白色高鐵風馳電掣,舒適便捷,被淘汰的綠皮火車根本沒有任何優勢可與之相比,然而人的記憶就是這樣貪戀著那些已經無法尋回的事物,明知不可回轉便愈是要記得深刻。綠皮火車就在這記憶中週而復始地開動鳴笛,似乎永遠沒有終點,它和愛華磁帶機、SONY MD 播放器、縫紉機一樣在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心裡保存著屬於自己少年記憶的一番小天地。讀書時我在「武漢三鎮」中的武昌,每到週六便在學校門口搭乘公交車到火車站買票回家,停在此站的綠皮車廂裡一般沒有座位,因為路途短我會站在火車門口,一邊聽著 CD 一邊看著車窗外算得上熟悉的景色,30 分鐘後我就能到家喝上母親燉了一天的湯,那是綠皮火車晃晃悠悠和湯的濃香味道混淆在一起的記憶。想起小時候跟著父母搭乘火車外出,每次遇到推車兜售的盒飯,總感覺味道格外的香,紙做的飯盒被鴨蛋油浸得有些透明,貴一點兒的盒飯裡會有半隻鴨腿和一些青菜,父母有時拗不過我,給我買來吃,我卻不知當時盒飯在綠皮火車上不算是便宜的東西,但父母卻總能滿足我的不懂事,看著我樂滋滋地把飯吃光。現在想來,綠皮火車上的鴨肉盒飯裡藏著一種特殊的味道,回家的味道。

回家,也是在尋路。

我總幻想在某一次的旅行中遇見哆啦 A 夢的任意門,輕輕開啟後便是心中的願望之地,不再辛苦費力尋找。而現實情況往往是手中握著一個又一個用文字代碼標識的目的地,常常一路前行,無法回頭。尋路再一次開啟了故事的序言,看過的風景停留在經過的路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