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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多—玉樹

上午,瑪多岔口顯得空曠冷清。

我等車去玉樹。路邊停著一輛東風康明斯,兩個司機一老一小,正在修車。也許是因為剛才我吃了條黃河鯉魚,價格不便宜,飯館老闆心情不錯,就自告奮勇地去探聽。他回來的時候滿面笑容,我知道事成了。這是一輛往玉樹運蔬菜水果的車,在214國道上跑了兩年了,大家都有點面熟。司機說運菜的車好,不會超重。從岔口到玉樹有三百多公里。車費很公道,60塊。等我湊近,看清是河南車牌,知道司機都是河南人,心中不免犯嘀咕。河南人多騙子,江湖上誰人不曉。我苦思良策。我不怕他們騙我,只是擔心他們會趁我下車撒尿帶著我的行李揚長而去。這樣的故事在旅途中常有耳聞。如果不是飯館老闆說過認識他們,也許我會放棄這輛車。

車過海拔五千多米的巴顏喀拉山口,我下車照相撒尿。未及回到車上,車已徐徐滑動。透過擋風玻璃可以看到小司機眉毛上挑,一臉壞笑。我明白他們早就知道了我的顧慮,故意耍了我一下。過了山口,我完全放鬆下來。接下來的旅行證明,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跟傳說中的河南人如此不同,或許高原厚土淨化了他們的靈魂。我沒有明確答案,但能肯定,大多數河南人民被冤枉了,像我這樣的群眾被蒙蔽了。

一路上,他們不止一次地請我吃水果,還讓我自己到後面去翻箱倒櫃。他們拉了橘子、葡萄和西瓜。我很饞,但沒好意思,只吃了幾個他們放在駕駛室裡的橘子。

巴顏喀拉山口是果洛州和玉樹州的分界嶺。214國道玉樹段幾乎全程動工,拓寬,鋪瀝青。這很難為康明斯這樣的龐然大物,顫顫巍巍地不停上下路基和引道。接近清水河,我們被通訊線路擋住了。老司機下車指揮,我爬到車斗的貨物上面,把電纜往上拽,讓車勉強通過。當我翻身從卡車上跳下,老司機誇我好身手。

到了清水河,我沒有看到河,卻看到一個建築工地。這令我想起四川的新都橋。我當年從康定坐長途班車到新都橋,剛下車就後悔了,因為我把自己置身於了一個嘈雜骯髒的建築工地。攝影師大概不會喜歡沙石路旁貼著瓷磚的房子。我找了一家小飯館,喝了兩碗粥,趕緊搭過路車離開了這個曾經被人譽為「攝影師天堂」的地方。清水河重複著新都橋的故事,它們都辜負了自己富有詩意的名字。

清水河鎮上有個交通檢查站。檢查站的工作人員沒有任何身份識別標誌,但他們猶如懸在過路司機頭上的快刀,隨時可能落下。老司機告訴我他們的唯一工作就是罰款,連自己這輛貼著綠色通行證的車子也不放過。兩年下來,混得臉熟,那位兄台也就半推半就,笑納下一箱新鮮水果就揮手放行了。這次也沒有例外,我們從車上抱下一箱橘子,當做了買路錢。這多少有點像萬惡的舊社會。

車復前行。經過珍秦已是黑夜。車燈照亮處,雪花盡舞。珍秦是個不大的鄉,卻有著玉樹最大的寺廟——竹節寺。竹節寺是噶舉寺廟。我在珍秦沒有停留,一直覺得遺憾。後來我在玉樹的結古寺遇到了從尼泊爾短暫回國的薩迦仁波切,更像是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我從此產生對藏傳佛教的求知慾望,在次年去了更加遙遠的薩迦寺,瞭解到傳奇的蒙藏關係史。現在回想起來,在珍秦的冥冥夜空裡,彷彿有一種力量在指引著我前行。珍秦,這個美麗得表裡如一的地方,在下一次經過的時候,我決然不會再與她失之交臂。

車抵歇武鎮,已是半夜。歇武離四川很近。玉樹發往成都的班車經過歇武、石渠到馬尼干戈。從馬尼干戈往東是甘孜,往西是德格。這些都是川藏線上有名的城鎮。我們需要在歇武停留,修補輪胎。補胎的撒拉族小伙子像是一個未成年的兒童。他不是特別情願,說今天已經補了三十多條輪胎了。我很驚訝這個數字,但絲毫不懷疑。小伙子有個更像是中學生的媳婦,在一旁打下手,遞工具。玉樹不是他們的家鄉,他們來自循化。我很想跟小伙子聊聊,但他累得默默不語。

當遠方黝黑的山谷裡出現一團氤氳的光芒,我知道玉樹到了。其實國道邊出現婆娑樹影的時候,我就已經意識到玉樹的臨近。

這時,是凌晨4點。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