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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他去過的藏地,我幾乎都去過;

我到過的藏地,有些他至今都還沒有到過。

但這個有心人,把在藏地的經歷,寫成了這本厚厚的書,使藏地在我漸行漸遠的記憶中慢慢變成了另一種神話。

四年前的那個盛夏,我從十世班禪的青海老家回來。他說,他會把出行當做一種生活方式,目標直指藏地。在眾多為他的安危擔心的聽者中,我是為數不多的支持者。他想去的那些地方,我都或長或短、或深或淺地停留過,內心竟是非常希望他能達成這個心願。

從那時起,他的腳步就沒有停下。不是在雲南,就是在四川,要不從青海發來短信,或者拉薩的朋友說他們正在小聚。當行走成為一種生活方式的時候,在茫茫的藏區,他的足跡如星星之火。對於牽掛他的人來說,唯一的希望便是他能安全,而他卻兀自享受那被他稱作「自由而貧窮」的曼妙過程。

在幾年的行走中,我分明能感覺他如稚童般的開懷:夜宿無人的冰川邊,幽靜的天籟,一輪明月,即便是相思,卻因少人有這樣的體會而溫柔起來;搭乘拉油的卡車,穿行於茫茫的新藏線,體能消耗巨大,卻對生命有了別樣的感受;甚至在從稻城到香格里拉,負重徒步三天,盤纏遺失,他也能坦然找到前行的動力和方法……

於是,這幾年,他的身影出沒於藏地一個個偏遠的村落:在黃河源頭,他給孩子們上課,在海拔4500米的天邊,他教孩子們打籃球、學畫畫;借宿西藏老鄉家,全家人都把他當親人,情竇初開的女兒甚至嫉妒任何一個和他搭腔的女人;在金沙江邊,他能和村子裡的老奶奶聊半天,似一個久別家鄉的遊子……在藏地,他就像是回家。幾天洗不上澡,吃不到可口的飯菜,都不會令他不快。或許從開始行走的第一天起,這個曾經每日收拾得光光鮮鮮,出入高級寫字樓的都市人,成了藏人中的一個,有酥油茶喝,有高原的空氣,覺得人生的幸福也不過如此。

從幾年前,選擇不工作,十幾年前,扔掉鐵飯碗,二十幾年前,回國……每一次選擇,在別人看來都要痛下決心,於他,只是水到渠成。

「喝淡湯,讀閒書,看美人梳頭。」

這點理想似乎不再矯情,如果能試著去理解他的每次選擇。

喝淡湯,成了他生活的一種;讀閒書,也成了他生活的一種;只是,看美人梳頭,完全就只能是生活的幻影。他讀的閒書,是有別於許多人的。在他遠行的背囊裡,有安德烈·紀德、以賽亞·伯林做伴。在他,他只說是補課,補當年去國離鄉時的缺。所以,他的文字時時透著想要學習的乖巧,卻難免會流露出稚嫩的筆跡。好在,那些文字沒有董橋的造作,個別地方偶爾也有屠格涅夫的純真,於是,便欣喜他那些點燈熬油的功夫並沒有白費。看到他的字,便不會奇怪,他為何喜歡浪跡的生活;讀了他的文,細心的人會發現,其實,這個自以為是的「藏人」筆下時時飄著江南的杏花春雨;而他的照片,絕對透出了畫家父親的基因……

旅行中,他也會露出倦意,別以為他會就此止步。他常常把scorpions帶在身邊,Don』t stop on top,遒勁激越,好比陣陣鼓點催他上路。他也喜歡聽Mark Knopfler,那首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娓娓道來的彷彿正是他在西部旅行的故事。

選擇了一種生活,他便想好了擔當。

對他,生活只簡單成一種狀態:走在路上。

而把他推出家門的那個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