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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小平同志」指著聖弗朗西斯科廣場西側一間餐廳,說勞爾·卡斯特羅在那裡宴請過幾年前到訪的中國元首。黎成一聽,立刻想要進去嘗嘗,「就算進去喝杯水也好!」可當時其他人都不餓,就決定明晚再滿足他。他們在廣場東面的咖啡館坐下歇腳,大夥兒要茶,小平急了:「喝茶幹嗎?喝酒!」每人喝了杯朗姆,然後決定回小平家一起下廚做頓晚飯。

路邊照例停著昨晚那幾輛新出租車,小伙子們也和昨晚一樣,溫和地攀談,激烈地拉客。眾人不自覺地望向對面,那輛藍色天鵝還在。於是不顧年輕司機如何套磁,他們還是徑直走向對街。老伯笑臉相迎:「嘿嘿,又是你們!」上車後他們繼續昨天的話題開聊。

駛過那排年輕司機的車時,最左側的黎成瞧見兩個司機叫罵著追車跑了兩步,邊跑邊揮動拳頭,黎成漠然地瞅著他們,而車裡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和老伯的對話上。

老伯問大家明天有何打算,要不要包他的車,他們說想租車自駕,去離哈瓦那兩百多公里的鬼鎮(美國人還在古巴作威作福時,那裡有古巴最好的溫泉和療養院)。京昌說,現在那裡該是荒無人煙!老伯猶豫,說這車比他還老,在市內隨壞隨修,跑長途的話八成會壞在半路。何光打圓場,說會去租車行看看。片刻,老伯想起什麼,發起愁來,原來每逢聖誕都有大量歐洲遊客擁入哈瓦那,導致全市缺車,租車行也不一定有車。

「祝你們好運!」老伯在他們下車時說。黎成又搶著付車錢,還有和昨天一樣多的小費。

大夥兒在小平家玩到很晚。呂偉和黎成抱著央視看個沒完,何光和小平聊著古巴,京昌抓緊查找更多潛水信息,艾文帶著泳褲溜上天台游泳。

冬天的古巴,白天仍炎熱,夜裡還是很冷,一個來回就凍得後槽牙打架。他爬上岸,披上浴巾,面對燈光稀零的哈瓦那站著,耳邊傳來悠揚的潮聲。

他回想在古巴的這兩天。他不喜歡這裡,他感到被歧視,於是下了個決心。

幾分鐘後他要走,卻發現門被反鎖了。他先故作鎮定地尋找值班工人,沒有,然後尋找緊急通道,沒有。他慌了,聯想到房東老太太明天的讀報內容,頭版頭條:「昨晚一美帝賊子凍死在哈瓦那高級公寓天台!」又一想,古巴新聞置後,少說她也要個把月後才能讀到了,那時何光都完婚啦!他們還不知道我去了哪裡呢!艾文從沒像現在這麼胡思亂想,越想越怕,他終於拉下臉來準備呼救,卻不知用什麼語言,英語?漢語?西班牙語?猶豫了好久,乾脆喊:「喂!啊!哎!」

沒人理。

他冷靜下來,回憶小平家窗戶的朝向,回憶中午在她家陽台上看到的是哪片風景,找到後,把身子盡可能探出欄杆,沖不遠處亮燈的窗狂呼。一陣夜風襲來,刮得他雙腳離地,險些翻落樓下。生死一瞬,他腦子裡又浮現出一份古巴報紙的頭條,「在偉大社會主義古巴的感召下,美帝賊子深感罪孽深重跳樓自盡」。想到這裡,他使出吃奶的氣力把身體扛回了欄杆裡邊。

與此同時,看到京昌為就要泡湯的潛水計劃急得抓耳撓腮,小平叫來那央視朋友,牛施慧,因為央視在古巴建站沒幾年,她是元老,之後就尊稱她為「牛元老」。

她對京昌說,既然來了就不妨去試試,但因為風浪大,不可能浮潛,而且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出海。

「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牛元老」皺著眉問。

何光把電視靜音,大家豎起耳朵,屋裡剎那靜如寒夜。黎成說是浪聲,其餘人紛紛起身探查,隨著某扇窗被打開,艾文的呼救聲猛灌進來。小平立刻聯繫值班室,天台的門開了,值班大爺用手電照見個蜷成一團的白人,這時艾文不再像墨西哥人了,顏面慘白臉蛋通紅,像個純種愛爾蘭人。大爺把他扶到門前,用蹩腳的英語講那門關不得。下樓時大爺咯咯壞笑,問艾文是哪國人,艾文說他來自英國。

艾文沖了半小時熱水澡,呂偉遞毛巾給他,他說自從來到古巴就開始倒霉,原來世上還真有不適合美國人去的地方。「你們陪京昌去潛水吧,我就不跟去了,你也看見了,我很難在這裡活下去。」他從浴簾後探出打滿香波泡沫的腦袋,「我想回墨西哥等你們,行嗎?」呂偉點頭,但覺得他說在古巴受罪只是幌子,回去找女雕塑家才是真的。

把酒言歡到深夜。大家都有點醉,紛紛亮出最近幹過的荒唐事。京昌說住院時,一晚起夜,打翻夜壺,卻因值班姑娘漂亮,自己偷著拖了一宿的地。艾文講了那天和女雕塑家獨處時發生的事情,大夥兒誇他老實,說他大可以講剛才自己是如何被困在天台的。小平和「牛元老」講上個月閒來無事,跑去哈瓦那小劇院看了場話劇,進場時她們就覺得奇怪,觀眾全是家庭主婦,開演才明白,演員全是裸男。「很開放,那些光屁股的男人就那麼立著桿子在我們身邊走來走去。」小平說當時嚇了一跳,別說古巴,就是歐洲,這樣的演出也不多見。說完,眾人一陣沉寂。艾文問現在是否還在公演,也想見識一下。她們說早演完了,「後來我們每場都去看,一直看到公演結束。」又一陣沉默。「乾杯!乾杯!」「小平同志」嚷著。

「你先生也在古巴工作嗎?」京昌渾水摸魚地問她。

「誰告訴你我結婚了?我還沒結呢!」

雖然沒覺得和小平之間還能有什麼,但京昌心中仍是一陣竊喜,可是剛自以為到古巴來又多了個可以圓的夢,「小平同志」就接著說:

「我和男朋友各忙各的,他在香港,我倆一年都不見得見一面,結婚還是沒影的事呢!」說完無奈地笑了笑。

「分居兩地多久了?」

「三年整。」小平不假思索。

「反正我知道的分居兩地的都沒好下場!」京昌說。

「滾吧你!」小平同志說。

「過得苦悶吧?」京昌問。

小平同志遲疑了片刻,「滾吧你!」

黎成看了看手機說很晚了,別打攪她們休息,眾人昏昏沉沉地起身告別,和她們相約明晚一起去勞爾請客的餐廳吃飯。出來街上一輛車都沒有,他們在時有時無的路燈下向住處走著,此時整個哈瓦那都靜止了下來,無聲無息。他們跌跌撞撞、蹦蹦跳跳地走出半里地,京昌大喊一聲,帶起了遠近一片狗吠,艾文覺得好玩,也跟著喊,野狗再次叫成一片,接著呂偉夫婦也叫了兩嗓子,這時黑暗中已有泛著綠光的狗眼盯著他們了。艾文穿著拖鞋,將沒還的浴巾當斗篷繫在背後,瘋了似的奔跑,讓斗篷隨風飛揚;他大笑,整個哈瓦那只有他的笑聲,其他人在他身後大喊,跑快點!再跑快點!整個哈瓦那只有中國人在喊。

胡安和姐姐等在門後,和昨天一樣的慰問,胡安姐姐和昨天一樣請他們坐在客廳,為他們倒上安神的茶水。胡安明天下午請了假,要去美國利益處辦簽證,大家醉醺醺地祝他好運。

房東老太太換了身更漂亮的衣服,拿來更多報紙朗讀:「中國『兩會』成功召開!」

黎成竊笑,「兩會」早閉幕了,明年的還有兩個月才召開。黎成常說,作為嘉興這種全國文明城市的市民,最清楚「兩會」何時開幕閉幕,看街上何時彩旗飄揚,貼滿文明標語,何時彩旗變彩條,標語被塗鴉就能知道。除此黎成還有特殊方法,看每年「馨夢緣」哪天被查封哪天重新營業。嘉興的「兩會」比北京的要長,北京「兩會」開幕前,嘉興提前召開預備會議,閉幕後再學習貫徹中央精神。就在那一前一後的兩個本地會議期間是嘉興一年中最熱鬧的,所有高檔餐飲、洗浴、保健按摩都人滿為患,供不應求,可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查封「馨夢緣」這樣的地方?

房東老太太放進屋幾個陌生白人參觀。胡安的姐姐跑來感謝大家,說小平今早來電說「牛元老」的法國記者朋友的朋友們趁聖誕假期到古巴玩,訂不到酒店,小平就力薦了這裡。「那幾個法國人相當滿意,太好了!」她樂開了花,大家問法國人哪天入住,她說就在他們離開哈瓦那去西恩富戈斯那天。後來從胡安口中得知,他姐這麼高興不僅因為生意一茬茬地接上了,更因為法國人付的是全價。事實上因為胡安,因為他們是旅館的第一批住客,她們只收大家半價,現在有人願意出全價,自然是求之不得。胡安他姐剛走開,房東老太太熱淚盈眶地抖了過來,連聲道謝,礙於溝通困難,除了一句謝謝,眾人只能通過她激動難抑的表情揣測她此刻的心情。

他們收拾行囊,準備租車去鬼鎮,黎成不覺得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有啥可去,想留在哈瓦那等其他人晚上去勞爾請客的地方吃飯。

第一個租車行的車被租光了,解釋和開出租的老伯說的一致。第二家、第三家情況也一樣,這是來古巴前沒預料到的,他們擔憂,假如租不到車,不但今天沒法去鬼鎮,明天也沒法去西恩富戈斯,到不了西恩富戈斯,京昌的潛水計劃就徹底泡湯了。就這樣,他們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最後一家。

進門沒等開口,辦公桌後的職員就告訴他們沒車了!剛要走,職員喊來經理,經理喊住他們,帶他們來到車行後面的停車場,指著一輛在中國還沒上市的奧迪說可以租,他們均感意外,經理笑著說了句類似「上面有人」的話,然後開價兩千一天(一萬三千元人民幣左右),顯然他把中國人想得太富了,京昌告訴他這價錢能在中國租十輛奧迪,艾文說以這價錢租二十天就可以在美國買一輛了。經理看他們嫌貴,卻不肯降價,和身邊的職員交代了兩句就走開了。一行人正要走,職員拉住他們,鬼祟地將他們帶到街對面的停車場,問他們誰能開大車,大家心想吉普車再好不過,結果被帶到一輛卡車跟前,他指著說這個可以租:「這是我們平時運貨的,過節閒下來沒用。」

京昌要租。「別看我沒駕照,我八歲就開解放了!」

呂偉夫婦坐過很多次他開的車,現在才知道他沒駕照。

「也不是沒駕照,有是有,買的。以前住大院的時候,我爸的勤務兵教我開過解放,這車估計是中國以前援助古巴的,叫江淮輕卡,年頭還不如解放呢,只會更好開。」他跟職員回去辦手續,等他們回來,呂偉問他有多少年沒碰過卡車,他說也就二十幾年。見其他人猶豫,他要過鑰匙,跳上車,繞著停車場兜了一圈,探出頭說沒問題。何光攀了上去,然後是呂偉和艾文。擠進去才發現卡車只有一排座,呂偉說從小就夢想能坐一次車斗,說著爬到後面。本來一排三人坐得下,可艾文也陪呂偉翻進了車斗。

他們顛蕩著上路了。從後窗裡望著京昌頭髮稀稀拉拉的後腦勺,艾文終於知道為什麼京昌長得不咋樣卻有大把女人喜歡了。「在美國,姑娘都喜歡會開卡車的男人,但她們不喜歡卡車司機。中國呢?姑娘也是這樣嗎?」呂偉笑著搖頭。沒想到卡車後窗隔音不佳,問題被京昌聽到了,「我認識那麼多姑娘,沒敢讓一個知道我會開卡車。現在中國姑娘喜歡那種最好連卡車都沒見過的男人」,他扯著脖子喊。

還沒出哈瓦那太陽就出來了,還越來越毒,車斗上的鐵皮瞬間被曬得滾燙,幸好車斗裡有些破布可以墊在身下,艾文把那塊平日裡蓋貨物的帆布拉到了兩人身上,他倆蒙頭躲在裡面。雖然帆布又硬又厚實,卻無法擋住所有強光,只是將它變得柔美,兩人面對面躺著,氣氛怪誕,艾文說這場面讓他想起和女雕塑家相好的時光。

呂偉很尷尬,給黎成去了電話。聽說他們租了輛卡車,他沒驚訝,只說幸虧沒跟去。然後他告訴呂偉自己正和胡安在美國利益處門口排隊,這更令人驚訝,「你不是不想上街嗎?」呂偉問:「嗨,在旅館待了沒多久就覺得無聊了,胡安從單位回來後說要去排隊,問我有沒有興趣去那裡看看,我就一起過來了,正好我也想看看古巴的美國大使館是個什麼樣子。小棺材!排隊的人可真多!」

確實,以目前的速度,排到利益處門口至少還要兩個小時,此時他們剛拐過街角,貼著利益處高高的圍牆,離大門還有七八十米,和黎成在上海美國領事館排隊時的情況不同,這裡的隊伍是無聲的,而在上海排隊的時候,黎成覺得自己像被塞進屠宰場等著挨宰的牲口,他覺得古巴人正處在善於排隊的階段。

黎成本打算來見識一下就走,壓根沒打算陪胡安堅持到底,但不知為什麼見識過了,卻遲遲沒走。他不好意思開口,儘管他倆自始至終也沒說幾句話,只是各自望著一個空曠灰白的地方發呆,在隊伍前移的時刻,機械地跟上前人的步伐。

某次前移之後,黎成無意間發現一直靠著的利益處圍牆上刻滿了污言穢語,想必是從前排隊的人為打發時間留下的。「去你媽的美國」、「美國狗死光光」等,這是罵得直截了當的一類,還有些類似「大爺誰誰誰到美國利益處一遊」,此類內容似乎更多些。黎成望著其中一行,喃喃地念著:「國王荷賽來此處視察美狗狗窩。」不由得笑出聲來,胡安問他笑什麼,他搖頭,「沒什麼,只是在我們那裡的牆上也常見這樣的刻字」。

黎成沒騙人,在嘉興每個角落幾乎都能找到類似的刻字,連車行工作間的牆壁上都被小工們刻得滿滿當當。以前黎成對那些只為發洩情緒的刻字或因為性壓抑而塗鴉的男女生殖器不以為意,直到從杭州回來後的第二天,在那些刻字和塗鴉之間看到自己的名字。

從杭州回來後的那一整晚,黎成都沒合眼。和爸爸吵到凌晨,上網上到天微亮,他看鬧鐘,離上班還有兩個小時,於是乾脆不睡了,直接出門上班。他從沒那麼早到車行,當時還一個人都沒有,他並不急於回到壓抑的辦公室,只是安靜地坐在樓下的一個角落,望著一輛被架得高高的豪華車,看看車牌就記起車主是個奇醜無比的矬子,但那人的字比他的人還醜。黎成見過那人的簽字,他看不起連名字都寫不好的人,他記得從小到大,老師們一直說寫好自己的名字是成功者的第一步,他曾深信不疑,瘋了似的練了很多年字。二十幾年過去了,現在卻對老師們當年的話半信半疑,原因很簡單,他接觸過的富家子沒幾個能簽好自己的名字。可他也不全盤推翻,因為只要回頭看看小工的字跡就又證明老師們正確。

想著,黎成開始端量牆上歪七扭八的字字句句和那些作為點綴的生殖器塗鴉,「雞巴畫得倒不錯。也難怪,這幫王八蛋畫過的雞巴比寫過的字多」!他自言自語,猛地在一個女性性器官的塗鴉中發現了自己的名字,旁邊還畫出一筆作為註釋,內容涉及黎成母親,黎成三十好幾還沒討到老婆一定是同性戀等。看到那些,黎成頭皮一陣發麻,腮幫子鼓出了新高度,腦子空白了好久,然後一點點緩過神來,瞪大眼睛尋找線索,試圖找出是哪個小棺材幹的好事,十分鐘後眼珠都凸出來了,卻無可奈何地發現了小工們的聰明。正不知所措,豁然想起小工們除在車行工作間刻字,還愛在旁邊死胡同盡頭的牆上刻字,那是每天午飯後他們抽煙吐痰侃大山的地方。

黎成衝過去,喜出望外地發現那裡的刻字大部分都有署名,就算沒有,通過內容也看得出:「常大人到此一遊,閒雜人等速速迴避!」黎成掏出手機給所有署了名的刻字拍照,回到工作間的牆壁前細細比對,仍毫無頭緒,因為小工的字本就不好,刻字更是難辨認。雖說如此,黎成並沒放棄,準備再次比對時,第一個上班的小工走進工作間,黎成慌忙收起手機,上樓了,心不在焉地工作到了中午。他來到樓下指著所有人厲聲道:「誰寫的,誰擦了。」說完朝門口走,「今天我出去吃,在我回來前把罵我的話擦掉,我就不追究了。」等黎成走遠,小工們哄笑,望著他的背影:「你能怎麼著?頂多不就是去告個狀嗎?草狗!」跟著,工作間變成蛤蟆坑,罵聲一片,其中還有兩個剛來的,他們沒怎麼見過黎成,卻數他們罵得最歡,小常很高興,幫他們遞去了盒飯。

黎成沒去吃飯,只是找了個離車行不遠的地方等著。耗到點兒,回到車行,發現牆上罵他的話不減反增,字跡也不再是一個人的了。這次黎成一個字都沒說,上樓給大老褚去了個電話,說不幹了,大老褚和從前一樣,對他苦口婆心地開導一番,最後說會叫女婿過來替他兩天,讓他休息。和從前一樣,黎成沒再堅持。

他早退了。一個下午遊蕩在嘉興市中心的大街小巷,去了剛發現的那條比少年路更繁華的街,進了所有商場,從港澳到戴夢得,平時想不起進的那天全進了,累了就坐在商場門口的長椅上休息,看著進出的時髦姑娘,心想,看來桂姨是把嘉興的醜姑娘都介紹給我了。下午五點多,手機閃爍,北京親戚來電,平時他會為此高興,可今天例外,他望著不停閃動的屏幕,遲疑了片刻,掛斷了,沒一會兒手機又閃,他想也沒想直接掛了。

如果呂偉沒記錯,那是黎成第一次掛他們電話。事隔很久後再見面,他們都忘了,黎成卻不忘解釋那次掛斷電話的原因,爸爸住院了。

呂偉夫婦都是隨便的人,從沒要求過黎成給出解釋,但他總堅持給出一些,卻儘是謊言,有時聽得出,後悔聽出;有時聽不出,他們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