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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利福尼亞華人

以克雷街為起點的舊金山城北地區一直都是華人的地盤。如果不是周圍矗立著歐式風格的建築物,行至此地的旅人沒準會認為他被施了什麼法術,讓他在眨眼間就來到了千里之外的廣東或上海。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們個個步履輕悄。他們全都穿著似乎只有在戲台上才有緣一見的戲服,而且款式全都一模一樣。每個人都有著黃色的臉龐,略略吊梢的雙眼,身後垂著一根紮著綢帶、幾乎拖到地面的長辮子。無論是這身打扮,還是這副長相都讓人覺得無比新鮮奇特。

到了午市開張的時候,這裡就更加熱鬧了。人行道上擠滿了沿街兜售的小生意人和貨比三家的顧客。街邊林立著許多正規的華商店舖,門面上刻著用中文書寫的商號,店堂裡擺滿了中國貨品,店門向兩邊敞開著,像是在無聲地招徠南來北往的客人。你每走一步,都會發現前所未見的新奇玩意兒。這兒是一家華人金鋪,櫥窗裡一條栩栩如生的青銅飛龍便是他家的金字招牌。那裡是一家藥店,櫃檯後面的老先生不僅是抓藥的師傅,還身兼替人醫病開方的郎中。只見他正透過金絲邊眼鏡照著藥方一邊認真比對,一邊一絲不苟地為顧客挑揀稱量藥材。邊上那家店舖專賣瓷器和葵扇。再遠一些開著一家餐館。隔著窗戶,你能看見廚師們穿著白色衣衫,原本垂在身後的長辮子現在一圈圈地盤在了頭頂上。他們像是牽線偶人一樣在桌邊跳來跳去,切著生麵團,然後一塊塊拋進鍋子的沸水裡。附近還有一家理髮店,五六個男人正跪坐在各自的理髮師面前,腦袋擱在師傅們的大腿上。理髮師一手執起自己的辮子,另一隻手拿著刀片沿著主顧頭顱的弧度小心翼翼地剃刮著頭髮。在隔壁的煙館裡,老少爺們正舉著小巧精緻的金屬煙槍吞雲吐霧(搞不好還是被政府嚴令禁止的鴉片)。

外面的街道上沸反盈天。勤快的苦力挑著竹子製成的長扁擔走街串巷,扁擔的兩頭或是掛著裝滿了蔬菜的籃子,或是吊著成捆的甘蔗、香蕉、奇形怪狀的海魚。幾個華人婦女站在街沿,她們穿著長褲,長髮挽成蝴蝶狀的髮髻,頭上插著銅質的髮飾。華人的語言彷彿是由一連串單音節組成的,聽上去像是綿綿疊疊的歎息,又像是在敲打什麼東西,對話間有時候還會蹦出類似喊叫或哀告之類的音節。除了街角上站著身穿灰色外套、別著銀星徽章、不苟言笑的警察外,這片區域幾乎見不到什麼白人。美國文明在此地存在的唯一證據也許就是覆蓋整片街區、上下坡時用來代步的交通工具——公共汽車,它既不靠馬匹拉動,也不靠蒸汽發動,而是由看不見的鉸鏈控制的。這裡也看不見美國人開的商店。大部分商舖的門面上都貼著鮮紅油亮的漆紙,自上而下寫著古怪奇異的文字。

行文至此,我就要帶領各位去參觀一下華人的廟宇了。那兒的門口懸掛著五六個色彩繽紛的紙燈籠,據說這樣做能讓信徒們在鱗次櫛比的建築中一眼找到他們神聖的殿堂。好吧,現在就讓我們進去打探一番。這個地方並不是什麼防範森嚴的禁地,它大門敞開,迎接四方來客。等我們進入殿中,感覺就像是來到了中國。寺廟是由一件大屋子改建而成的,五光十色的綵燈和絢爛奪目的窗玻璃把房間照得透亮。角落裡豎著固定在長柄上的絲綢大傘,半空中飄揚著繪有太陽、月亮和龍的彩旗,你還能看到頂端雕刻著青銅飾物的旗桿,很難說清楚這些雕飾究竟代表著什麼,有時看著像某種花卉或動物,有時候又覺得兩者兼而有之,令人難以明辨。窗玻璃將透進來的日光折射成不同顏色的光束,它們與燈光交織在一起,為整個大殿營造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氣氛。第一個神壇位於大殿正中央,它其實是一張低矮寬大的桌子,桌腳是兩條二英尺高的銀龍。桌子正中立起一座雕滿動物和人形的寶塔。這方寶塔類似於神龕,裡面供奉著至高無上的佛家寶典。

大殿最深處燈光半明半暗,仔細一瞧,原來只有兩盞掛燈懸在半空。四周擺滿了龍、虎,還有青銅蓮花的雕像,那裡便是安放主祭壇的地方。巨幅的絲綢帳幔從天花板傾瀉而下,後面若隱若現地透著一尊巨大的佛像。釋迦牟尼盤腿而坐,他伸出一手,食指指天,指間纏繞著一把鬚髯,彷彿正在普度眾生,然而他那張古銅色的臉上卻籠罩著一層百無聊賴而茫然不解的神情。

從天竺雲遊到中國,釋迦牟尼似乎在漫長的旅途中逐漸失去了印度人的容貌體征,他的雙目微微傾斜,顴骨突出,鼻樑扁平,完全是一副華人的長相。同樣地,他身上穿著華人的長衫,外面罩著一件外套,上面繡滿了各種圖案,看上去有點像莫斯科馬車伕的穿戴。他的褲子在腳踝處紮緊,腳上穿著一雙鞋尖微翹的白色厚底鞋。在佛像前的神壇上,也就是類似於天主教教堂放置聖壇石頂板的地方,擺放著一些黑色的小木塊,形狀有點像編織匠用的梭子。每一個進廟祭拜的華人都會一手拿起一方小木塊,相互敲打,一邊唸唸有詞地讚頌著大慈大悲的佛祖。禱告完畢後他們便立即轉身離去,重返紛紛擾擾的萬丈紅塵。

雖然我經常在廟裡遇見信徒,卻從來沒有見到過除此之外的其他祈禱方式。而且我還注意到當這些善男信女們手執木塊敲擊禱告的時候似乎少了些凝神靜氣的專注神情,在他們臉上既看不到任何發自內心的對於佛祖的崇敬虔誠,也沒有絲毫跡象顯示出他們正在冥思苦想著佛祖教諭的偉大真諦。整個祈禱過程持續時間很短,而且形式上異常呆板機械。這讓我想起那些旋轉輪盤誦經的僧侶們,他們把禱辭刻在輪輻上,然後一邊旋轉輪盤一邊唱喏。他們堅信只要這樣重複一千遍,祈禱就會被傳至天界。

在舊金山大約有二十來座這樣的寺廟,因為住在舊金山的所有華人都聲稱自己信奉佛教。當然,來自蒙古和滿洲的苦力似乎應該有相當部分是薩滿教的信徒。然而,在這裡不會有哪個人說自己信奉回教或儒教。

雖然回教一度曾在這個天朝大國的西部,特別是在布哈拉103盛行多時,然而在血統純正的中國人之間卻沒有一人是穆罕默德的追隨者。回教曾讓東方民族沉醉不已,甚至一度傳至莫臥兒王國時期的印度。然而對於古老的中華民族而言,她似乎更加傾心於實際可行的世俗理念,所以充滿奇幻色彩、情感大於理智的回教對她而言並不具備多少吸引力。

而儒教的教諭只適合統治者、朝廷、上層士大夫,或者那些生活在皇城中的知識分子。如果它的信條真的算是一種宗教的話,那麼它也只是一種王道宗教。從本質上講,儒教更像是一種道德教化的集大成者。我記得孔子有五本典學流傳於世,就書名而言,它們中沒有一本和神學有絲毫關聯。這些典籍講的都是如何治理國家,宣揚父權尊嚴,倡導克己復禮,但沒有哪一本書中提到了至高無上的神。

華人幾乎無一例外地一律信佛,或者更加精確地說,信奉佛教哲學。所有遭受壓迫的民眾,所有為了生存苦苦掙扎的窮人,還有印度的下等階級以及中國的苦工,他們會在接下去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繼續在佛教中尋求慰藉。眾所周知,佛祖眼裡沒有階級之分,他不僅主張人在精神上是平等的,而且在極樂世界和紅塵俗世裡人同樣不分貴賤。另外,佛祖還認為,一個終日操心勞力的窮人應該將生命看做一輪不幸或一場修行。這種悲觀主義哲學較之叔本華和哈特曼所提出的理論體系整整早了數千年。佛教主張生命是轉瞬即逝的,如同浮萍一般漂浮不定,它是一種業障,一場必經的苦難,而修行的最高境界便是涅槃重生。

毫無疑問,印度佛教不同於華人的佛教,其間的差異來源於兩個民族截然不同的民族特性。在印度,佛教已然成為極其嚴苛的苦行主義的代名詞,而在中國,佛教卻演變成了實用主義的基盤。印度虔誠的瑜伽修煉者盤腿打坐,他紋絲不動,眼睛凝視著自己的鼻端,這一坐往往就是幾年甚至幾十年,他認為只有這樣的精修苦練才能讓他徹底地忘卻塵世煩擾。然而冷靜理智的華人卻辯稱雖然生命苦短猶如修行,但如果他有的吃,有的喝,再想辦法置一小塊地以安度晚年,那麼這場修行也許會更加容易熬過去。於是華人夜以繼日地埋頭苦幹,精心耕種每一寸土地,把辛苦掙來的每一分錢攢起來。如果國內沒有人僱用他,而他無法通過勞動獲得土地,他就會把龍圖騰和佛像放進一個小木盒中一起裝入行囊,然後義無反顧地漂洋過海,去澳大利亞或加利福尼亞尋找工作謀生的機會。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已經把整個中國一起帶到了異國他鄉,因為他沒有背棄自己的宗教,沒有忘記故土的風俗,甚至連穿著打扮都和在家鄉時一模一樣。如果有人妄圖勸說華人改變他的信仰,那他注定會白費口舌。在那些剛剛建立起來的新興國家中,基督教的宣講布道結出了纍纍果實,因為年輕的土地從來就不缺乏激情與詩意。然而在華人中間,你卻找不到這些特質,他們既不會被人一捧就沾沾自喜,也不會腦袋一熱就拋財捨命。他們老成持重,世故現實,即便他們想弄明白但最終也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為了原則信仰而死、為了他人利益犧牲自己,或是為了幫助鄰里而將自己的辛苦所得拱手相讓是一種美德而不是一種愚蠢行徑。照我看來,加利福尼亞的傳教士們連一個中國教徒都沒能爭取過來。華人們就喜歡去供奉佛祖的寺廟裡轉一轉,敲打那些形如梭子的黑色小木塊,彷彿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從世俗的責任義務中解脫出來了。

讓我言歸正傳,重新回到加利福尼亞華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去。現在,請隨我走出寺廟去他們的戲院裡瞧一瞧。從建築物的外觀看,戲院就是一棟老舊狹長的磚石平房,和華人的住所一樣毫無特色。裡面的格局擺設也很平常:幾排的長板凳,供觀眾站著看戲的站席,還有設在前端的戲台。每晚八點過後,戲碼準時開演,然後一直到深夜才曲終人散。早在鳴鑼開場前,觀眾們便結伴來到戲院。如果有人單身前往,那麼他很可能會在散場時發現他手腕上的手錶、兜裡的錢包,或至少一塊手帕不翼而飛了。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因為除了前來看戲的華人觀眾,這裡還經常聚集了一幫來自城中各個角落、被當地人稱為「惡棍」的地痞流氓。戲院裡擁擠不堪,悶熱污濁的空氣幾乎能把人憋過氣去。華人與「惡棍」之間時常發生爭吵鬥毆,有時甚至會激化成一樁流血事件。在一片喧鬧嬉笑中,你會聽見諸如「哦——阿——明!阿——王!陳——福!」之類的叫喊聲。觀眾席中不時傳來嗑瓜子的聲響,辟里啪啦聲貫穿於演出始終。

幕布緩緩上升。油紙紮成的燈籠照亮了整個戲台,你能在台上看到紙糊的樹木,飛簷翹角的房舍,自然,還少不了龍。演員們一個緊跟著一個出場,戲碼正式開演。我寫過戲劇評論,可我發現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難題——我到底該如何簡明扼要、準確無誤地複述劇情呢?一條龍從舞台右側飛入場中,一輪紅日從舞台左側升入「天空」,龍想要吞噬太陽,太陽拚命反抗,而後在觀眾們雷鳴般的喝彩聲中幕布徐徐落下,劇終。難道這就是這齣戲所要表達的所有內容嗎?當然不是!我觀賞的是美國人交口稱讚的「感人至深」的戲碼。我猜想戲中講述了一位清貧的作家愛上了一位富家千金。多麼耳熟能詳的主題啊!可是,這個女孩自始至終沒有在舞台上出現過,因為華人女性不能登台參演任何戲劇。故事的前因後果我無從獲悉,只能從戲台上發生的事情大膽推測。因為華人的劇情發展總是和我們慣有的思維方式南轅北轍,所以我想那位豪門閨秀最終肯定下嫁給了一貧如洗的青年才俊。

劇情描述之所以顯得似是而非,原因很好理解。首先,我不諳華人的語言,聽不懂一句台詞;其次,那天晚上的劇目似乎沒有演完。演員們在舞台上忙前跑後,你一言我一語,有些角色甚至在台上翻來滾去,上躥下跳,可直到最後都沒有上演婚禮或是葬禮。在華人偏於理性的思維模式中,他們無法接受主人公長達數年的人生經歷在一個晚上就宣告終結,總而言之,這不符合常理。劇情中的時間跨度是幾年,那麼演出的時間就是幾年——如果戲中講述了三年間發生的事情,那麼就得按三年的時間長短來演;如果時間跨度更大,那麼演出的時間也相應延長。這其中包含著華人的思維邏輯。如果戲劇描述的是現實中的故事,那麼就得按照現實的情形來演。華人創作戲劇時所遵循的這條原則其實和波蘭作家以連載形式撰寫小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每一天晚上戲碼都會以「待續」落幕,誰若是想要知道後文如何,那就請下次再來。就在我眼下動筆碼字的時候,戲中墜入情網的作家尚未贏得佳人的芳心,不過看樣子他好像已經獲得了女方幾位有權有勢的親眷的青睞,在他們的幫助下相信他很快就能和夢中情人喜結良緣。

如果有警察陪同,你可以自由出入華人開設的任何場館,甚至包括一些禁止私人參觀的隱秘禁地,比如妓院,地下賭場,鴉片煙館,以及藏匿華人黑戶或收容暫時沒找到工作的苦力的小黑屋子。在這些類似於秘密避難所的地方,我曾見過幾十號人擠在一個小房間裡。一些新來的躺在稻草上睡覺,其他人或是喝茶,或是端著錫質的大碗,抄著兩根代替我們刀叉的細長木棍往嘴裡扒米飯。中國人使用筷子時手指動作之靈巧輕盈著實讓人驚歎。當我為無法將大塊的飯團安然送入嘴裡而望飯興歎時,邊上的華人卻能點著筷子像小雞啄米一樣將一顆顆米粒輕輕鬆鬆地挑揀出來。像這樣被當成臨時收容所的地方環境極其惡劣,每一樣東西都佈滿污漬,豁牙咧嘴,四處飄散著令人窒息的臭味。男男女女混居一處,生病的和沒生病的共處一室。華人群體的生存環境髒亂齷齪,隱患重重,他們沒有講衛生的習慣,再加上住的地方擁擠不堪,所有這一切都為梅毒、天花的滋生和傳播提供了溫床。另外,不僅初來乍到、兩手空空的移民,甚至連富得流油的有產階級都認為任何東西都能成為入口的食材,華人的勤儉節約簡直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總體而言,華人膽小溫順,但是同胞之間卻總是吵個不停,而且一個不小心口角之爭就會讓雙方亮出刀子。而且他們都好順手牽羊,沒有哪個地區的警察會像唐人街的警察那樣整日裡為了偷雞摸狗的案件奔波勞碌,可是天下再也沒有比仔細盤問華人嫌犯更複雜困難的事了。他們的名字都沒有備案,不僅難記而且難拼,幾乎所有的名字聽上去都是一個發音,讓人難以區分。這裡有數以千計的阿旺、阿明、家安,從中隨便挑兩個人出來,你都會發現他們長得幾乎跟孿生子一樣:稍稍傾斜的雙眼,拖地的長辮子,扁平的鼻子,統一的服飾——一句話,從頭到腳都是一個樣。所以要逮捕一名華人罪犯對美國警察來說簡直難如登天,尤其是他們內部還非常團結,而且這裡的警察無論是對白人、黑人還是黃皮膚的華人都不允許暴力執法。

加利福尼亞華人的道德水準非常低下。他們在賭館裡流連徘徊,精通各種花樣玩法。在華人社區裡,女性堪稱稀有動物,十個居民裡有九個都是男性104,因此嫖娼現象蔚然成風。由於來美打拼的新移民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光棍,故此在擠著十來個華人的屋子裡通常只住著一位女性,正因如此,該名婦女在這個小範圍中可以說是人盡可夫的。我曾在加州,尤其是在城郊多次親眼見識過一妻多夫的實例。隱蔽在城裡大小角落的妓院其實可以遏制這種情況,然而由於加州政府既不允許公然開設妓院,同時又嚴禁通過移民手段輸入妓女,故此一妻多夫的現象依舊在華人中間大行其道。這種無法無天的放縱行為令舊金山的白人們為之側目,反華隊伍日漸龐大,而反對華人移民的呼聲也日益高漲。

舊金山的六個華人中介公司負責將華人從遙遠的國度帶到加州,而這六個集團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在這裡我就不一一列舉公司名稱了,因為這對於我的讀者而言毫無意義。六大企業主要從太平洋郵輪公司租用船舶,然後在上海、廣東和其他港口城市裝滿一船又一船的勞工,這些團體為勞工們墊付旅資和抵達加州後的基本生活開銷,直到他們在舊金山找到工作為止。可以說,這是全世界最糟糕透頂的壟斷手段之一,就其本質而言幾乎和奴隸制如出一轍。可憐的苦力在開始掙錢前就欠了代理中介一屁股債,其中有他的船票,剛來美國時的衣食住行,農耕或開礦用的勞動工具,以及找到工作時需要付給中介公司的佣金,即便這個苦力想盡一切辦法節衣縮食,到頭來幾乎都沒辦法償還在中介公司所欠下的債務。於是,華人苦力成了純粹的奴隸,他們的辛苦所得最後全都落入了中介公司的腰包。如果我再告訴各位一個事實,那就是中介公司牢牢掌控著勞工的一舉一動,並且要求他們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得在公司旗下的商舖裡購買,而商舖同時可以提供放貸賒賬,那麼你們就能更容易明白為什麼華人勞工無法擺脫公司的鉗制了。

自從踏上美利堅國土的那一刻起,按說每一個勞工都應該自由了。他可以馬上擺脫中介公司的掌控,使兩者之間的關係變成單純的債戶和債主的關係。他甚至可以拒絕償還契約上明文規定的債務,或者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分期償還。當找到工作後,他可以拒絕在公司開設的商舖裡購物。總而言之,他可以在這片新土地上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可是,華人勞工們幾乎沒有人選擇這條道路。首先,當勞工身無分文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家,他聽不懂、說不來當地的語言,他孑然一身,舉目無親,於是很自然地他把中介公司視為他所能依靠的唯一監護人與保護者。一句話,公司便是設在美國的華人大本營。除此以外,他在家鄉時就已經對滿清政府的專制統治、竹杖、鐐銬以及其他壓迫折磨他的刑具習以為常了,故此中介公司的剝削在他眼裡形同家常便飯。最後,他沒有渠道得知當地的法律權威其實遠遠大於中介公司的勢力,而且在大多數情況下,法律肯定會站在他這一邊,而不會維護中介公司的利益。

在美國生活了一段時間後,華人勞工開始慢慢和白人有了接觸,學會了當地的語言,瞭解了法律的條規和自由的概念,他對於自己的處境也逐漸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對公司心存忌憚。雖然當地的法律能保護他躲過明槍,卻無法時時刻刻替他擋下暗箭,而每一個想要逃離公司擺佈的勞工都將面臨這種噩夢般的糾纏與報復。

如果不是因為沒有一條明確的立法能夠讓打擊此類公司的行動師出有名,那麼美國所推崇備至的自由精神早就一舉摧毀這樣劣跡斑斑的壟斷企業了。美國的法律允許建立任何形式的組織團體,並且允許公司向工人放貸。華人並非奴隸,因為從契約上看,他們和公司僅是債務人和債權人的關係,所有的壟斷行為都是暗箱操作,並沒有被堂而皇之地納入契約條款中。總之,從法律角度而言,中介公司完全是在按章辦事。然而公眾輿論對此卻有諸多詬病,反華情緒已顯現燎原之勢,可以說此類公司離關門大吉就像禁止華人移民法案的出台一樣已經指日可待了。

現在,讓我們來看一看華人在加利福尼亞究竟從事著什麼樣的工作?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幾乎什麼都干。大部分華人都選擇了務農。整個舊金山其實就坐落在一片荒涼的貧瘠的沙丘上,可是只要你來到市郊,你就會在尚未建成的公路盡頭、簇擁的山丘、空曠的山谷、起伏的山腰、寂寞的小徑,在目光所能落腳的任何地方看到無數小小的菜園,它們一個緊挨著一個,形成了一條翠綠的錦帶將整個城市環繞其中。像螞蟻一般勤勞的華人將一大片原本寸草不生的沙地生生地開墾成了肥沃富饒的黑土地。他們究竟是何時又是如何變廢為寶的,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總而言之,在華人的悉心栽培耕種下,無論是覆盆子還是草莓,抑或是其他各種各樣的果蔬,全都結出了纍纍果實,獲得了喜人的收成。我曾在這裡親眼看到過梨子般大小的草莓,捲心菜比歐洲的同類足足大了四倍,南瓜幾乎和我們的洗衣盆一般大。

華人的小木屋就蓋在菜園中央。在白天任何時候你都能看到辮子拖地的黃皮膚園丁不是在挖壟松土,就是在澆水施肥。也許我接下來描述的部分會讓讀者們大倒胃口,可是我確實目睹了華人用水稀釋糞便,然後澆灌在一排排還未開苞的捲心菜上,而舊金山居民每天吃的水果蔬菜都是這樣如法炮製的。每天清晨,你都能看到他們趕著裝滿蔬果的馬車前往市中心的市場或私人宅院。我們甚至可以這樣斷言,整個加利福尼亞蔬菜瓜果的種植運輸已被華人壟斷。可是,華人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土地,他們都是在租來的地界上種菜。華人從沒想過要購買土地,就像他們從來沒有打算在加利福尼亞落腳生根一樣,他們只想趁著自己還年輕力壯咬咬牙掙上幾百美元,然後回到家鄉安享晚年。除了對於故國的眷戀和宗教信仰的歸屬感,美元在加利福尼亞和在中國所具有的不同價值也是促成他們回國的一大原因。在天朝大國,同樣是幾百美元幾乎可以算是一筆巨款,任何擁有這筆財富的人都能提前退休,不必再披星戴月地拚命工作了。「在加利福尼亞,我什麼也不是,」一個華人曾經這樣對我說,「但回到中國就不一樣了,有了三百美元,我就是一個能呼風喚雨的大財主了。」

許多華人在白人農場或果園裡工作。在從舊金山一路南行至聖地亞哥的所經區域裡,農產品中的穀物種植所佔比例很低,因為除了大麥,加利福尼亞的酷熱氣候不適合種植黑麥、小麥以及其他糧食。所以,在加州南部的農作物產量中唱主角的是葡萄和橙子,而北部挑大樑的則是果樹和啤酒花。在舊金山近郊以及在阿拉米達縣的鐵路沿線地帶覆蓋著大片的果園,裡面種滿了蘋果樹、梨樹、桃樹和杏樹;遠遠近近的田地裡栽種著好幾百畝的紅醋栗;薩克拉門托邊上坐落著一望無際的啤酒花園。所有這些果園、田里的農活都無一例外地落在了華人的肩上。而且農場主還認為,像採摘醋栗和啤酒花這樣的細緻活兒白人遠不如華人幹得出色,再加上白人勞動力的成本是華人的兩倍,所以當然是僱用華人更加實惠划算了。

由於反華情緒不斷強化蔓延,迫於壓力,農場主們開始紛紛以童工代替華人。先不提孩子們邊摘邊吃以至患上痢疾不得不停工養病,單看草叢裡掉落了那麼多果子就足以說明孩子們工作時有多馬虎粗心了。農場主非但沒有盈利,反而還遭受了損失。

然而,在加利福尼亞北部種糧食,華人就比不上白人了。因為犁田、耙地、收割都是高強度的體力活,而白人比華人要強壯許多,他們的工作效率也遠遠高於華人。不過,在雇不到白人勞動力的地方,農場主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讓華人承擔這份工作了。

在加利福尼亞南部的葡萄園裡也鮮見華人忙碌的身影。這裡有的是墨西哥人和印第安人,論體力,他們和美國佬不相上下,論酬勞,他們又和華人勞工一般廉價。在阿納海姆和洛杉磯附近的葡萄園中,墨西哥人大都負責栽種葡萄,而半開化的印第安人則負責採摘和壓搾葡萄。印第安人還有一點讓僱主們有利可圖的地方就在於他們常常一手剛接過酬勞,轉手就拿這些錢去買僱主出售的葡萄酒了。不過,就像在加州其他地方一樣,凡是和種菜有關的農活以及歐洲女性擅長的家務活兒基本上都由華人包攬了下來。

可是我幾乎沒有在太平洋海岸山脈、聖安娜、聖貝納迪諾和聖塔露西亞的拓荒者間遇到過一個華人。要在草原和森林扎根必須要有強健的體魄和一身使不完的力氣,而這卻正是華人的軟肋。在美國,沒有哪條法律阻止華人立樁標地,在土地上開墾耕作、安定立足,等過上一段時日,這塊地便名正言順地成為他們的私有財產。然而奇怪的是,從來沒有哪個華人這樣實踐過。自然,華人可以在草原上平靜無憂地度過一生,但他卻無法在那裡得到他一心渴求的東西——美元。沒有錢,他就不能實現自己告老還鄉的夙願。

住在舊金山城郊的華人所選擇的另一份職業便是淘金,不過以此為生的華人數量遠遠少於務農的人數。從事該行業的華人無疑選擇了一種艱苦卓絕的謀生手段,而最終依靠淘金真正發財致富的人卻寥寥無幾。最為著名的幾大金礦早已被財大氣粗的公司瓜分乾淨,故此比起從前,現在要想獲得開採權更是難上加難。

以前,如果有人在某處找到了金子,那麼他就可以立樁標地,聲明這塊土地歸他所有,從而獲取金礦的開採權。雖然加州沒有哪條法令明文禁止華人立樁獲得開採權,但事實上,這幾乎已經成為了一條不成文的禁令。白人採礦者就是無法容忍華人在他身邊安營紮寨,即使華人先他一步找到礦脈,長辮子的准礦主也必定架不住白人來復槍的威脅和驅趕。105現在,所有的金礦已全部落入大公司的手中,成為了大型企業名下的資產,而那些未被佔據的公有土地上已經找不到新的礦脈。在這種情況下,就連白人都不再奢望取得開採權,華人自然就更不用說了。即便華人最後能擁有某個礦井,那也肯定是某個開採公司或私營礦主棄置不要的土地。他們的收入非常微薄,因為他們淘金使用的設備和採用的方法非常陳舊原始,根本不能和那些有財有勢的大公司相提並論。

我曾經參觀過塞巴斯托波爾附近的華人採礦營區。整片山坡已經被前一波採礦者蹂躪得不成樣子,只剩下斑駁光禿的地表。華人礦工搖搖欲墜的棚屋就建在那片荒夷之地上。棚屋的住客一大清早就下到井底,他們隨身只帶著一點點食物,一直要工作到深夜才返回住處。辛苦一天,他們所能掙得的薪酬不足二十五美分。如果某個公司來開採這片山頭,那麼他們會自掏腰包支付每個工人至少兩美元的日薪。華人對於吃從來都不講究,每天只要一杯白開水,一碗白米飯,還有一杯茶,便能隨便對付過去。就這樣,他每天從少得可憐的二十五美分裡存下一美分,直到他攢夠了幾百美元,或者像很多人一樣死於過勞。

現在,讓我們將目光調回到城裡的華人身上。毋庸置疑,城裡的工作環境強過礦區百倍。華人無孔不入,幾乎已滲入你所能想到的所有行業中。有的人開商舖做買賣,有些在工廠裡做工,有人在手工作坊裡當夥計;在旅館裡華人包下了所有又髒又累的雜活兒,在私人宅邸他們將主人家打掃得窗明几淨,他們還是餐館裡的廚子和列車上的侍者。全城的洗衣店幾乎都是華人開的,必須承認,他們清洗衣物又快又乾淨,而且收費也相當便宜。他們還是孩子們的保姆。私人宅院裡的華人僕役幾乎包攬了女僕所承擔的所有工作:他收拾房間,掃地鋪床,洗衣做飯,還要定期去城裡置辦生活用品。他頭腦冷靜,寡言少語,做起事來手腳麻利,為人溫和有禮,安分守己,而且他的酬勞遠遠低於白人僕役。自從加利福尼亞的華人人口日益增長,所有的商品價格都大幅降低了。從華人手工卷制的香煙到各種食品,由於勞動成本的減少,所有商品的成本也跟著一起下跌。華人僕役的月薪一般從十五到二十美元不等(約合三十到四十盧布),對於波蘭讀者來說,這樣的薪金似乎高得有點離譜,可是我敢保證,在加利福尼亞,這個數字其實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它大約只有白人薪酬甚至只有白人婦女工資的一半。在鄉村,如果僕人不住在主人家,那麼他拿到手的可能會更少。一般而言,在主人家干重活的白人僕役日薪為兩美元。華人幹得慢些,時間也更長些,但如果每天給他一美元,他就已經非常心滿意足了。由於華人提供了廉價的勞動力,所有產品和日用品的價格也就跟著降低了。106

綜上所述,你們也許會認為如果不是因為華人的到來迫使白人工薪階級不得不加入激烈的就業競爭,甚至讓後者面臨無以為生的危機,那麼華人簡直可以說是加利福尼亞的天使了。白人不可能自降身價,因為他做不到像華人那樣幾十號人擠在一個耗子洞裡,他需要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更加優質豐富的食物。另外,白人打工者通常都有家庭,他必須負擔妻子和孩子的生活費用,而華人往往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我們要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加利福尼亞的十萬個華人勞工搶奪了十萬個白人的生計107,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對加州的白人工薪階級所處的尷尬境地有一個比較清晰客觀的認識。在工廠,在車間,在列車上,在加州的每個角落,黃皮膚的勞工正將白種工人趕出原本屬於他們的崗位。所以,如果說華人是天使,那麼他們也只是那些需要僕役盡心伺候、需要工人創造利潤的富人老闆們的天使。在勞資雙方的抗衡角力中,華人無疑為資方添加了砝碼。就算白人勞動者願意降低工薪,部分僱主還是更加願意僱用被隔離在社會主流之外的華人,他們不是與資方平起平坐的市民,而是一群安靜本分、逆來順受的准奴隸。簡而言之,華人對於工人階級構成了威脅,當他們的人數不斷增長,勢必會在小型工廠、農場和企業中與白人勞動者展開你死我活的競爭。

終於,在舊金山乃至整個加利福尼亞成千上萬的白人掀起了一股勢不可當的反華浪潮。運動的目的旨在阻止更多的華人苦力移民加利福尼亞,同時不擇手段地把已經來美的華人趕出加州。參加反華運動的人們來自不同階層,不過運動主體還是那些動不動就採取暴力的工人階級。曾在東部各州煽風點火的騷亂運動在加州再度上演,只不過運動被重重塗上了一抹反華色彩。108

某天晚上,一場針對華人的屠殺一觸即發。那時,我恰好就在舊金山。海岸邊的建築熊熊燃燒,火光照亮了整片街區。一支由工人組成的龐大隊伍手舉「自保乃首條自然法則」的橫幅正氣勢洶洶地在那裡遊行。街邊的商店全部關門歇業。身受圍困的華人勞工手持手榴彈聚集在山頭嚴加防範,等候隨時可能向他們發起的進攻。遊行的暴徒們多少能覺察到雖然這些黃皮膚的苦力平日裡膽小怕事,但這一次他們會為了保住性命同白人展開殊死搏鬥。與此同時,在道路的另一邊迎面走來了地方武裝組織和操著棍棒、手持手槍的市民。街上零零星星地響著槍聲。槍擊發生在火光沖天的建築旁邊,人群想借此警告並杜絕那些妄想熄滅大火的企圖。無數的工人彙集成了一股群情激奮的怒潮,所幸的是最後並沒有發生流血衝突。遊行隊伍決定派一支代表團去國會請願,要求國會抵制所有華商產品。之後,人群便各自散去,然而大火卻一連燒了好多天。鐵路公司試圖減少白人待遇是這次暴亂的導火索,直到公司最後讓步,承諾不再降低白人工資,同時開除華人員工,當地才算恢復了太平。

除了這種如同狂風驟雨般的遊行外,我還目睹過許許多多貌似風平浪靜的集會,然而也許正是因為表面的波瀾不驚,反而使反華運動更具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目前,參加反華遊行集會的不僅有工人,還有廣大的記者、普通市民、商界人士、手工業者——總之,絕大多數居民都成為了反華浪潮中的中流砥柱。促使那些思慮周詳的市民參加反華運動的不僅有個人的私心,而且還有他們的愛國主義情懷。只要經過客觀地分析,白人就不得不承認加利福尼亞確實在華人身上獲益,但得不償失。誠然,當華人勞工離開加州的時候,他們把工作還給了白人,但他們同時也把勞動所得都帶走了。華人的存在並不能促進地方經濟和行業的發展,因為他只在自己同胞開設的商舖裡購買日常所需。華人從來不購買土地,不會在異鄉生根發芽,不會像農夫一樣把一份家業傳給子孫後代。雖然1868年的《柏林蓋姆條約》已經聲明黃種人可以和其他人一樣享有同等的權利,然而卻很少有華人願意申請入籍。109最後,當華人攢夠了錢,他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美國,重返故鄉。

另外,華人不僅搶走了白人的謀生手段,而且還會給這個國家帶來深遠的消極影響:他們的存在阻撓了東部諸州的人口遷徙和歐洲大陸白人移民的進入,而這些人恰恰能成為永久居民,加入美國國籍,成為這個國家常住人口的組成部分,他們的子子孫孫會視美國為自己的祖國,世世代代在這裡生活打拼,而不是撈足了錢後隨即轉身離去。110

最後一點:由於沒有獲得公民權同時又受雇於人,華人其實正在這個社會身體力行著某種奴役制度,而這個社會恰恰又是全世界範圍內唯一一個平等不是一句空話的地方。無論是農場主、工匠還是任何一個僱用華人幫他幹活,並慢慢開始適應這種主僕關係的人,他都很難忘記他和其他白人之間存在著的平等關係。也許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不平等的奴役關係與民主制的道德觀相悖,而後者正是這個國家所有制度以及整個社會存在的根基。

這就是為什麼加利福尼亞眾多有識之士還有工薪階級加入反華行列的根本原因。如果加州有哪個權威機構能夠將華人驅逐出境的話,那麼華人早就已經在這片國土上絕跡了。可是,華人是受美國憲法保護的。為此,加州政府在權限範圍內做出了最大的努力,當局設立了移民專員這一職務,專門負責監督華人公司,搜查運送華人苦力的船隻,禁止病患或妓女入境,說得更直白一些,就是限制華人移民,或為華人移民設置重重關卡。直到最近,加州的移民專員一職一直由我的同胞魯道夫·考文·皮歐特洛夫斯基擔任,從他那裡我瞭解到許多關於華人的信息。111另外,市政當局還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其中最狠辣的一條就是禁止將華人遺體運回故國。華人向來以死者為大,按照他們的宗教信仰和長年遵循的習俗,死者理應葉落歸根,他們一直相信,只有魂歸故里,入土為安,才能去往極樂世界。於是,年復一年,一艘艘的船隻運來了生者,又是同樣的船隻送走了死者。可如今,政府卻下達死令,嚴禁船隻將死去的苦力送回祖國。這條法令不僅能限制尚在中國的勞工離開故鄉來到這個不通人性的「蠻夷之邦」,同時也可以迫使留在加州的華人趁早回國。

以上所述就是加利福尼亞華人的生存現狀。華人的問題已經被提到了國會議程中,毫無疑問,這會讓議員們頭痛不已,因為華人問題勢必會改變,或者至少重新解釋美國憲法。憲法明確指出允許所有外國人進入美國,他具有申請入籍或不入籍的自由,他可以在美國自行創業或是為他人打工——總之,他有絕對的自由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從法律角度看,憲法應該站在華人一邊。另一方面,坐落在太平洋沿岸的諸州或早或晚都會受到華人移民浪潮的衝擊,加利福尼亞州已經首當其衝遭受了華人移民帶來的危害,而對於華盛頓、俄勒岡、亞利桑那和內華達而言,這種危害已經近在眼前,無需贅言,這一定會引起那些坐擁憲法修改大權的頭腦們的高度重視。

華人移民問題終將演變成一種極不和諧的聲音,它會威脅東西兩岸的團結,就像當年奴隸制的存在讓南北兩地勢同水火一樣。好在問題還沒有發展到這個地步。眼下,它充其量也不過是漂浮在萬里晴空的一小朵烏雲。然而,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以防它有朝一日演變成電閃雷鳴的狂風暴雨。很顯然,反華勢力已經成功地讓海耶斯總統關注到這個問題。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就會知道國會找到什麼樣的對策了。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