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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家

「不是我在離開。我自己的力量無法讓我離開非洲,而是這個國家在緩慢地、莊重地,將自己抽離於我,就像大海退潮。」

——凱倫·布裡克森《走出非洲》

1.重回內羅畢

從馬沃凱碼頭回蒙巴薩的路上,下起了濛濛小雨。我把窗戶掩上,入迷地盯著沿途大片大片的手掌一樣的森林,霧氣升起,肉墩墩的小疣豬在媽媽身邊跳來跳去,精靈一樣的滴滴鹿長久地站在路邊,茫然地看著我們駛過的車輛。這才是非洲不是嗎?生靈自在地存在於此,它們在這裡,在它們本該在的地方。

旁邊的斯瓦希里嬤嬤默默地拉過我的手,把一串紅色石頭銀鏈戴在我的手腕上,一塊石頭裂了一條細縫,她讓我不要在意。

一直不說話。到蒙巴薩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買到現代海濱大巴公司晚上十點半最後一張回內羅畢的車票。我捲起毛巾,將它和牙刷塞進小包,打算在車站附近找個洗澡的地方,大巴的工作人員說有一家叫作米克馬的酒吧,樓下可以吃飯,樓上可以用鐘點房洗澡。

米克馬裝修得燈紅酒綠、烏煙瘴氣,關在鐵籠子裡的服務員問我想吃點什麼。穿著拖鞋短褲,提著一個扎染藍花包的我故作彪悍地走進酒吧坐下,要了份烤肉。我拉住來收拾前人吐出的一小堆白骨的女侍應生,問她哪裡可以洗澡,她又喊來一個裝修工模樣的面容猙獰的大叔,說,這個女孩要洗澡,你等一下帶她去。大叔上下打量我一番,讓我週身不舒服。

這個猙獰的大叔在我嚼烤肉的過程中兩次急匆匆地跑到我的桌邊,大喊「我們走」。我怒不可遏,吼他:「你沒看到我還在吃晚飯嗎?!」到他第三次跑來催我趕緊走的時候,我警覺地意識到,我的洗澡和他應該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他搞不好已經在外圍賣好門票,看客們等得不耐煩了。

最後我一邊剔著牙,一邊跟隨他上了這棟樓的三樓,狹窄的通道經過一個個的小房間,你一看就知道這個地方是做什麼用的了。猙獰大叔和一個瘦弱男打招呼,瘦弱男領我到一間剛被用過的小房間,床上的床單還是濕的,一個安全套紙袋撕開一半丟在床上,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荷爾蒙氣味。我壓住泛上來的厭惡感,要求換一間房。瘦弱男懶洋洋地說:「你不就洗個澡嗎,又不用這張床。」我扭頭下樓,大叔在身後的走廊上嘶啞地叫喊。

另一家有陽台的旅館聽說我想洗澡,要收500先令——用這個價錢我可以在其他旅館住上一整晚,想洗幾次澡洗幾次澡!我覺得他們瘋了。最後在一家偏一些的旅館以300先令成交,條件是我必須在20分鐘內出來。公共浴室,涼水,洗了沒幾分鐘,就有人開始拚命砸門,我恨得咬牙切齒,難道是想讓我放你進來不成?出來一看,一個光了半身,只裹條毛巾的男人在外面盯著我。我是不會被你的淫威嚇到的!我鎮定地走回房間,做了個基本護膚,出來趕車還有時間富餘。

坐了整整一夜的車,實在太冷,又很顛簸,沒有辦法睡覺,但想到要回內羅畢了,心裡還是高興的。已經離開內羅畢一個月,克萊倫斯1打電話來,希望我住在家裡。

2.家的顏色

一個月前,家是溫暖的橘黃色,有音樂、美酒、歡聲笑語和食物的香氣。一個月後,重新回到這裡,一切都是灰色的,房間裡似乎很久沒有人居住過,地上有灰土,桌上一片凌亂,冰箱裡空蕩蕩,只有一個打開的椰子,椰肉被挖出一些。

我把在蒙巴薩買的兩個皇后蛋糕拿給克萊倫斯,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和喬斯奇2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回過家,只有薩姆和維尼3住在這裡。他問我困不睏,為我燒了熱水讓我洗澡。

我太累了,很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然後被自己流的口水驚醒。克萊倫斯輕輕地走進來,他很尷尬地問我:「你有零錢嗎?我想去買點兒烏咖喱粉和牛肉回來做午餐,家裡什麼都沒有了。」我雖然有疑惑,但還是拿了錢給他。

在蒙巴薩的時候,我用M-Pesa(一種移動錢包服務)轉過100美元(約8000先令)給他,當時他說自己的銀行賬戶被臨時凍結,身邊的人都沒錢,只能找我救急。借出去的錢如潑出去的水,所以每次我考慮好把錢借出去,都做好拿不回來的打算。相應地,一向不喜歡放債的我,也不願意找別人借錢,只本分地花自己能力範圍內的數目,不做強求的事——經濟上開始依賴,隨之喪失的就是自由。但在肯尼亞,借錢似乎是很平常的事。羅揚加拉尼的大喜曾經也平白無故地找我借過錢,說自己被賊人打劫,搶走了所有的錢,所以想讓我用M-Pesa轉幾千先令給他,等他有錢時會還給我。我沒有借。他有開口的隨意,我也有說「不」的自由。

在肯尼亞,外國人很難不站在付出金錢的一端,總會遇見各種蹭吃蹭喝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當這種事情成為常態,在收到難得的禮物時就會特別高興,禮物可能十分微小,可能只是一塊烏咖喱、一條串珠項鏈或者一塊裂了縫的紅色石頭,但世上最美麗的,也正是窮人的慷慨。

我所擁有的,豐沛的,我便分享。可以是金錢,可以是力量,可以是智慧,也可以是愛。而那些認為只有獲得金錢才是獲得的人,並沒有與你真正交換真心,所以也無所謂失去。

我把錢包放在桌上,開玩笑地問:「克萊倫斯,你是gold digger嗎?」這是當時在肯尼亞風行一時的流行歌曲,意思是用姿色騙錢的女人。他一下子變得十分失落,說:「Trix,我不是gold digger,請不要這樣說我。」然後就離開了房間。

我又睡著了,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克萊倫斯回來坐在床邊,我才警覺地醒過來。他看上去很沮喪,有點酒氣。「你說我是gold digger,我很難過。你是我第一個開口借錢的人,但除了你,我也沒有其他人可以說。」他說。

我讓他坐過來一點兒,擁抱了他。我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雖然三人一直生活在一起,但維尼更多是做家裡的事情,克萊倫斯和喬斯奇才是把麵包帶回家的人。二月開始,Hot Sun(火太陽)基金背後的比利時機構無故停止了資金援助,所以喬斯奇已經有十個月沒有拿過工資,一直只能靠克萊倫斯一個人在外面奔波賺錢,繳房租水電費、買食物、提供三個人上班的交通費,甚至連Hot Sun的辦公設備維修、網絡費續交、財務和助理的生活費都要他來擔當,學生們也會找他要些零錢吃飯,更何況他還要資助自己的妹妹上中學,烏干達的莊園需要發工資給工人,母親有時也會向他要錢。每一個人都在依賴他,他卻沒有人可以依賴。他們是他的兄弟、親人、朋友,他無法說「不」。

「我破產了。」他遺憾地說,「所以一個月前,我和喬斯奇決定住進辦公室,省下交通費,你借給我的錢我全部給了維尼,現在他在市中心參與電視台的一項拍攝,需要用錢,而且他也是我們當中最小的。」

我再次擁抱他。向我說出這些不是容易的事。肯尼亞沉重的人情紐帶讓人很難脫身,「均貧卡」一發,沒有人能躲開。《貧民窟,基貝拉的人》這本書就是住在基貝拉的一對年輕夫婦根據實地採訪寫出來的,裡面講述了這樣一則故事:一個苦惱的年輕人,他每每快要存夠錢買一台二手電視機時,就有親戚朋友向他借錢,所以他怎麼也湊不夠買電視機的錢。在肯尼亞的人情文化裡,這種借錢的請求一旦提出就不能拒絕,否則便是愧對親情、友情和「哈蘭比(harambee)」的傳統,因為吃獨食的人最讓人瞧不起。作者採訪他時問他有什麼心願,他說:「還差一點點了,希望這一個月不要有人找我借錢,那麼我就可以買電視機了。」

我問克萊倫斯,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他怎麼能挺得住?

「只能等聖誕節後和比利時機構談判,他們如果能繼續正常發工資,我和喬斯奇兩個人一起負擔生活費,就能挺過這一段。」

我讓他不要擔心,下午我們就去接喬斯奇,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頓飯,我來做東。但同時我也開始深深地擔憂,只要Hot Sun基金繼續依賴比利時人的資助一天,就要多看對方的臉色一天。只有找到良性的盈利模式,才能徹底擺脫對外人的依賴。肯尼亞有多少這樣風風火火殺進來的非政府組織,憑一腔熱情給本地社區一線希望,又在教授「捕魚的技術」之前偃旗息鼓地撤離,讓瞥見希望的人留下忍受更大的不幸?

維尼從市中心的拍攝現場回來了,見到我馬上高興地把我抱起來。他買了烤玉米當晚餐,掰成三小段分給我和克萊倫斯。克萊倫斯收拾了幾件喬斯奇的衣服和一雙鞋子塞進包裡,我們又上路了。公車上,我留意到他只咬了幾粒烤玉米,就把它塞進包的外層,我問:「你這是幹嗎?」他說:「我把烤玉米帶給喬斯奇,他肯定一天沒有吃過東西,會很高興。」我覺得又好笑又心疼,把我的那段也交給他。

喬斯奇看到烤玉米真的很高興,而且稱讚我的那段啃得更整齊些。我們決定去吃一頓烤肉,就在我以前常去的一家店,店員見我消失一個月又回來了,而且還帶來三個朋友,十分熱情。要了兩斤肉、烏咖喱、沙拉和啤酒,三個小伙都特別高興。維尼說:「Trix,你知道嗎?你走過之後,我們三個就沒有聚在一起過,今天也是我們三個人重聚。」三個人手舞足蹈,時不時還會小打小鬧一下,雖然我一句都聽不懂,但大概知道他們在一個一個地匯報近況,交換「新聞」。克萊倫斯悄悄地在桌子下面蹭了蹭我的腿,似乎是向我表示小感激。

喬斯奇回辦公室後,我和他倆一起去納庫瑪大採購一番,搬回十斤的烏咖喱粉、一桶油、成條的麵包、一打雞蛋、礦泉水、茶包和牛奶、大桶黃油和果醬……都是基本的食物,回來後維尼井井有條地把東西放好,煮好甜茶讓我們睡前喝。

家的顏色暫時溫暖明亮起來。

3.內羅畢最後一天

第二天早上睡醒,電視機裡在滾動播放著馬他突罷工的消息,我聽不懂具體在說些什麼,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大事,打算趁最後一天去馬賽市場買些回國的禮物。馬賽市場每天在內羅畢不同的地方擺攤,週末在市政廳後面的空地,星期四則應該在城市市場,距離我們住的地方很遠。

我們出門走到大街上,馬上就感覺到罷工對整個城市的影響。路上幾乎沒有車輛,往常擠得滿滿的站台現在只有幾個仍抱有希望的人在等候,連紅馬甲的售票員都見不著一個。通勤的人們浩浩蕩蕩地走在馬路兩邊,這裡距離市中心遠得難以想像,穿著過大的西裝拿著信封做公文包的男人和身材壯碩的女人都在低著頭悶聲不吭地走路,似乎不管是不是已經遲到,或者走到工作地點可能都該下班了,也要到達目的地。我和克萊倫斯在一家餐廳的二樓坐下喝飲料,和其他沒有那麼著急的人一樣守著主路,等待著事態的變化。

沒有馬他突的內羅畢是無法想像的。這個城市的公共交通系統很不發達,有限的公共汽車只在市中心的幾條主路上行駛,只有馬他突可以便捷地通往任何地方。雖然它們常常違反交通規則,隨意上下客,超載,會在交通擁擠時開進加油站繞路,是絕大多數交通事故的肇事者,但內羅畢人不能承受沒有馬他突的後果。隔壁的男人告訴我們,今天開始的馬他突罷工是抗議12月1日將要開始實施的新交規。新的交通法幾乎不給馬他突司機活路:政府無視內羅畢路況不佳、交通擁堵嚴重的問題,一味嚴懲違規行為,凡開上人行道的司機監禁三個月,或罰款3萬先令;有任何危險駕駛行為的司機要被關兩年,或罰款10萬先令;酒後開車關10年,罰款50萬先令!而且授權所有警察都可以就地執法。

馬他突司機就算拚死拚活忙到死,也禁不住一次違規的重罰,而且新規更會增大內羅畢任一警察就地濫用權力的可能性,讓司機的營生更加艱難,所以我可以理解他們的罷工。

由於交通癱瘓,以往就要價昂貴的計程車現在更是貴得離譜,即使是坐摩托車,短短的路程也要好幾千先令。我已經放棄去馬賽市場的念頭,在餐廳坐了兩個小時後,仍沒看到一輛在運營的馬他突,只有個別的幾輛馬他突載著一車售票員,開著震天響的音樂遊行。

沒有別的辦法,克萊倫斯建議我們再去一次基貝拉,他已經準備了一份禮物給我,但是還沒有完工,他想去看看進度。用了平時兩倍的價格搭計程車到了靠近基貝拉的地方,之後我們還要再步行半個小時。他先帶我去吃他最喜歡的食物——牛肝(maini)。我在那家店門口吃過基貝拉的招牌食物烤雜碎腸(mtura),是牛身上的各種邊角料和下水塞進腸衣裡,烤熟後切片蘸鹽吃的。其實吃起來不會覺得很奇怪,但是上顎總會殘留一層渣滓,怎麼刷都刷不乾淨。後來有人告訴我,不只是牛雜碎,什麼動物的亂七八糟的肉都會塞到雜碎腸裡。無論如何,敢吃雜碎腸為我贏得過有勇氣的名聲。

老闆娘見到克萊倫斯進屋,馬上笑臉相迎,給我們一人一盤紅通通的炒牛肝,醬汁濃郁,和沿海地區的做法不太一樣——賈尼海岸餐廳的炒牛肝極其好吃。這裡的炒牛肝吃起來像滑溜溜的八爪魚,是另一種口感。

他要給我的禮物是編了我名字的一條手環,和他們三個人手上戴的一樣,這是最棒的禮物!但編手環的人說現在還沒有完工,他會在明天中午我離開之前編完給我送來。克萊倫斯正和他討論細節,門外突然閃進來一個人——是昂迪瓦4!我回內羅畢的消息幾乎沒有人知道,他見到我也嚇了一跳,但馬上就高興地一把抱緊我。昂迪瓦是沒有辦法聯絡的對象,除非他主動找別人,否則別人別想找到他。我在蒙巴薩時曾經收到過他發來的短信,告訴我Twins(昂迪瓦養的雙胞胎小狗)中的一隻被「賈瑪(jama,某人)」毒死了,現在只剩下一隻,他十分傷心。甚至還打過一個電話給我,問我沿海「那個國家」的人有沒有欺負我,我過得好不好。

我見到他也高興得不得了,彷彿有說不盡的話。他和克萊倫斯也互相問候一下,然後告訴我自己是來參加治喪委員會的。「誰死了?!」我十分驚訝。他指給我看門口的一張訃告,上面是一個青年的照片,死因是神秘槍殺。

「你還記得嗎?我們在路上遇見過他,他當時還說要給你表演部落舞蹈。」

我當然記得,那個男孩比我還年輕。一個月的時間,生命就這麼輕易消失了?!「我來和其他幾個朋友討論幾天後他的葬禮。你到時還在嗎?」昂迪瓦期待地問我。我只能告訴他,明天中午的飛機,我就要回國了。

「Trix,我會希望再見到你的。你上次走前送給我的中國結和卡片我一直掛在床頭,看到你的話我都會笑出來。今天早上我還在看卡片,下午就見到了你。不管怎麼說,我比其他人還要多見你一次!」昂迪瓦和我最後一次擁抱告別。

「照片上的那個人,」克萊倫斯帶我離開後淡淡地說,「是個暴徒。他是鬥毆中被打死的。」我反駁說:「不是,他是一個舞者。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像個小孩子一樣笑得特別開心。」他不再說什麼。我卻覺得心裡一陣隱隱地擔憂,我害怕下次見到另一張訃告上有我熟悉的臉。生命在這裡十分不易,又那麼輕易。

沒有馬他突,維尼用了兩個小時從市中心走回基貝拉,我們等到他之後一起走路去看電影。這是我的最後一個晚上,我提議他倆陪我去吃炸雞。「中國沒有炸雞嗎?」他們倆問我。「中國的炸雞沒有這麼香。我想,回到中國我會懷念三件事:你們、牛肝和炸雞。」兩人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的雞,說:「你多吃一點兒,回到中國就沒有了。」

4.我會記得,在肯尼亞有一個家

肯尼亞一路走來,我也在不斷觀察自己。旅途背景已經換了一站又一站,我在其中又經歷了什麼成長呢?看得清晰的是,自己像一條變色龍一樣隱匿在不同的群體後:孤兒院的孩子們中,天主教堂的修女間,原始部落的莫蘭圈子裡,鹽鹼湖畔的火烈鳥旁,基貝拉的棚戶內,印巴人的飯桌旁……環境沒有讓我改變自己的本質,環境只是讓我如變色龍一般反映著不同的顏色。自我放得越空,映照出的對象越清晰。

至今我回憶起離開內羅畢的過程,仍只有一片模糊。

路上的步行大軍。令人擔憂的堵車長隊。克萊倫斯的擁抱。炎熱的陽光。凌晨四點維尼的道別。馬他突司機繼續罷工。飛快蓋章並說自己去過中國的海關人員。深夜三點的多哈候機樓。沒有出現的手環人。90天的到期簽證。

我像一件被打包的行李,被塞進計程車又塞進機艙,毫無知覺地從世界的那一邊被扔回這一邊。直到窗外變成枝繁葉茂的闊葉樹,再也沒有巨傘一樣的平頂金合歡,再也沒有一口氣延伸到地平線的廣袤雲層時,眼淚終於傾瀉而出。

「要記得,你在肯尼亞有一個家,在恩貢山腳下。」外面下著小雨,一個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