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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德裡:只去一個叫「離開」的地方

Aug 20th, Day 1, Delhi

在印度醒來的第一個早晨,生理期便提早造訪,若是平時我必是滴水不沾四體不勤的,可是現在一個人在印度,我不得不挪動,一大早便動身去火車站買前往阿格拉(Agra)的火車票。

LP上說,德裡是一個騙子遍佈的城市,於是我決定充分提高警惕小心路人。防不勝防的是,出旅館之前我與門房打招呼,問他哪裡可以拿到地圖,他說你去我朋友那裡就可以拿,免費。我暗想拿張地圖不至於被騙財騙色,於是跟著他的朋友七拐八拐拐到了一個旅行社模樣的地方,一個大叔滿臉堆笑地癱在一張辦公桌後,說:「你坐,你坐啊。」我不情願地坐下,問:「可以拿免費地圖是嗎?」大叔開始環顧左右而言他。

本地人與旅行者嘮嗑通常以三個問題開始——

「你叫什麼名字?你從哪裡來?你結婚了沒有?」

問完這三句,後面的更出人意料——

如果你說結婚了,他便問那你怎麼一個人來印度,你丈夫呢?如果你沒結婚,他便問你有沒有打算嫁給印度人;

然後問你是第幾次來印度?好像每一個旅人都應該來過印度很多次一樣;

然後問你在自己的國家是做什麼的?如果你說自己無業,他便問你失業以前是做什麼的;

再然後會問你爸爸叫什麼名字?這個問題很奇妙,但是印度人的身份證上確實會印父親的名字,可能這樣雙坐標定位比較精確。

囉哩囉嗦問完這一堆問題之後,大叔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問:「你要不要去拉達克(Ladakh)?」

這就像是一句暗語,他問出來這句話之後,你便知道了他全部的隱秘動機。我確實想去拉達克,那是克什米爾列城(Leh)的首府,傳說中印度最美麗的地方,在喜馬拉雅山腳下,有最藍的湖泊和最寧靜的山谷。但我計劃是在旅程的最後去那裡看《三個傻瓜》中出現的潘公措湖(Pangong Tso),現在我並不急於去。

於是我果斷地說不去,怎麼說都不去,他便不高興了,連地圖也沒給就把我打發走了。據後來碰到的旅行者說,在你高價從一個蹩腳的旅行社買了去拉達克的機票之後,你便會被他們丟到一個哪兒都不是(Out of Nowhere)的地方,混亂與暴動將會伴隨你的全部旅程。

被打發離開後,我在德裡機動三輪車(Auto Rickshaw)肆無忌憚橫衝直撞的馬路上舉目無親地亂走。我在越南有躲避瘋狂摩托車的經驗,所以倒不覺得危險。一個看上去像上班族的男人得知我要去火車站後,便一路帶我走到了最近的地鐵站,告訴我德裡站就在地鐵黃色線上,可以坐到某站轉車。

他竟然不是一個騙子!?我心生驚訝。

買票的過程中,排在我後面的一位中年女士見我糊里糊塗,便讓我跟著她走,她可與我同路一段。我一路跟著她坐到了中轉站,她示意我該下車了,我感激地對她致謝。

她竟然也不是一個騙子!?

小貼士:德裡的地鐵有女士專屬車廂,通常在車頭的一端。等車的時候可以與女士們排在一起,即使其他車廂擠到爆,男士們出於對女性的尊重也不會站到空蕩蕩的女士車廂來。

就這樣,我一路上沒有與任何騙子打交道,就連傳說中火車站的國際旅遊局(International Tourist Bureau)被火燒了的謠言也沒有聽到。順利地買到了第二天一早去泰姬陵所在城市阿格拉的Shatabdi Exp AC Chair空調座位票後,我便開始了在德裡的一日閒逛。

在印度,八成的人民信奉印度教(Hinduism)。印度作家亞文德·雅迪加(Aravind Adiga)的暢銷書《白虎》(White Tiger)中提到,印度教供奉三億三千萬零三個神祇。最大的三個神簡稱G.O.D.——負責生(Generation)的梵天,負責住(Operation)的毗濕奴和負責滅(Destruction)的濕婆,而這三個神又有無數的化身。

每當我稍微表現出一點對神的興趣時,當地人便會興致勃勃口沫橫飛地告訴我誰的化身是誰,誰的配偶又是誰,配偶又有多少個化身,個別神如克利須那(Krishna)有16,000個情人,情人們又分別掌管什麼,生下的孩子又是誰……

連象鼻神甘尼許(Ganesh)為什麼長著大象臉都是有典故的!其中一個版本是:甘尼許出世時他的父親濕婆已經遠行,不知有這麼個兒子。母親帕瓦蒂(Pavarti)有一天在洗澡,囑咐甘尼許看家,不要讓陌生人進來。剛巧這天濕婆從遠方回來,父子兩人互不相識,濕婆非要進門,甘尼許非不讓他進,濕婆一怒之下就把兒子的頭砍了下來。等帕瓦蒂出來一看已經晚了,遷怒於丈夫。濕婆於是出門,把遇見的第一隻動物,也就是斷了一隻牙的老象頭帶了回來,裝在了兒子的身上。所以現在看到的甘尼許神像都有一隻殘缺的象牙。

以我個人的經驗,這麼多的神肯定是分不清楚的,記住幾條特徵就可以了:梵天只有在拉賈斯坦邦的布什格爾鎮(Pushkar)被祭拜,平時是見不到的;克利須那是黑色長髮吹笛子的,穿金戴銀;濕婆是美型男,但脾氣火爆,吸食大麻,手持三叉戟,愛跳舞;甘尼許是頭大象,喜歡吃一種很甜的面球;而哈努曼就是我們的孫悟空。

路上有人跟我開玩笑,說旅行者來到德裡只去一個地方(Go one place),我忙問:「哪裡?」

「他們只是離開! (They just go away)」,德裡人自嘲。

其實沒有這麼糟,排除所有的混亂和嘈雜,德裡的街景很有看頭。五花八門的店舖間穿梭著各「色」人種,他們通過服飾鮮明地表達自己:頭上點Tikka穿彩色紗麗的印度教婦女,包黑色頭巾蓄濃密大鬍子的錫克壯漢,戴小帽子穿白衣的穆斯林男子身後跟著全身蒙著黑布見眼不見嘴的穆斯林女人,和牛,和狗,和拿著三叉戟的沙度(Sadhu),當然還有從世界各地來的花裡胡哨的旅行者。

最妙的是,街頭常常可以見到兩個印度男子親密地牽手甚至愛撫對方,而他們一再強調只是朋友。三個月的旅程後,我終於深刻地瞭解這確實是友誼的表現,與同性之愛完全沒有關係,而相反印度男女之間則很保守,很少有在公共場合肢體接觸的行為。

中午在Main Bazaar的Sam』s Cafe吃午餐,叫了銀盤Thali,類似我們熟悉的套餐:兩張Chapati、一種烤出來的麵餅、一格土豆加青豆Masala、一格Raita酸奶、一份沙拉、一格不能識別的糊狀物,以及一大勺米飯。

食物並不好吃,有趣的是印在員工T恤背後的文字:

If you are humble,

Nothing can touch you.

Neither praise nor disgrace,

Because you know what you are.

後來知道這是特蕾莎修女的話,大意為:如果你足夠謙卑,就沒有什麼可以擾動你;無論是讚頌還是貶損,因為你知道自己的位置。

這就是印度,靈性的密語在很多微小的地方閃現,只等你去發現。

小貼士:在印度吃飯我從來沒有給過小費,除非是非常滿意,會留下約10%的金額湊成整數。

新德里的中心在康諾特廣場(Connaught Place),據說這裡是模仿英國巴斯的皇家新月樓而建,新月樓是一片非常有韻味的建築,因此我對印度版新月樓抱有很大的期望。

《孤獨星球》(Lonely Planet)上說,康諾特廣場是一個圍繞圓形公園修建的三個同心圓街區和七條放射狀的路,不能再拗口了。走到廣場我還在問路人,請問康諾特廣場在哪裡?可見它與巴斯皇家新月樓沒有一絲相像,抱有期望的人要落空。廊簷的街道上人非常多,而主幹道上也不例外地跑著機動三輪車,一家店舖人頭洶湧,我艱難地通過安檢擠進去……

竟然是麥當勞!

櫃檯上方赫然標誌:我們不賣牛肉與豬肉產品。

很有個性,很印度。

離開無趣的康諾特廣場,我坐上人力車,晃啊晃啊,晃到位於舊德裡的全印度最大的清真寺——賈瑪清真寺(Jama Masjid)。到達時正值傍晚時分,穆斯林阿訇已經開始在大喇叭裡抑揚頓挫地悠長呼喚,教徒們紛紛走進清真寺朝拜。而我一個異族女子,在進寺之前被要求遮住身上不雅的露膚之處,即手臂,於是我身披藍色花布,脫下腳上的人字拖隨意放在門口。

一進廣場就被一種神秘的氛圍震撼,天色已有些暗,主寺兩邊的尖塔直指高空,落日的餘暉從建築的背面斜掃整個廣場,而鴿群嘩地飛起、盤旋……那是一種不可言說的安寧,所有的躁動都在進入廣場的那一刻被一種力量吸走,我被一種溫暖的光暈包裹,即使我不是古蘭經的誦讀者。

就在我沉浸在那種安詳的感覺中不能自拔時,突然發現自己已被人群包圍,他們紛紛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始拍我,有的直接上來合影留念。我應接不暇,作為一個人形背景板我稍息立正站好,一一應允大家熱烈的要求,這是一種怎樣的熱情啊!在我的祖國,只有大熊貓才有這樣的待遇啊!我深感榮幸的同時,忘記了外國人必須在日落前離開清真寺的規定。工作人員們已經在廣場忙活了,他們在地上鋪了白色的長布,並且放上了小盤子,裡面有一根香蕉,一個蘋果,一包薯片,一張油炸餅,還有一盒芒果汁。我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他們顯然要開始內部聚餐了。我仍然記得數年前在聖誕節作為一個非基督教徒在教堂裡排隊領取聖餅時被牧師拒絕並被敲頭的窘境,我遲疑著打算離開。

這時三個年輕的女孩子招呼我,讓我過去與她們坐在一起。於是我認識了Samina,Tanishka和Almas。

Samina笑起來很像我的大學室友郜穎妍,因此我自然地與她親近起來。聊天中她告訴我,她們三個都是大一的新生,也是剛到德裡,和我一樣,賈瑪清真寺她們也是第一次來。八月末正值穆斯林的齋月(Ramadan),即伊斯蘭歷的第九個月,所有穆斯林在日落前都不得進食,不得吸煙,還要禁慾。我看到的擺出來的食物是日落後他們的開齋小吃(Iftar),每天都是免費的。

「那我呢?我不是穆斯林也可以吃這些食物嗎?」我問。

Tanishka笑了,說:「當然沒關係,其實我是印度教徒呢。」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廣場上點起了柔和的燈,Samina和Almas要先進行禱告。她們拿出一塊印花方巾鋪在空地上,兩人分別用粉色和藍色的絲巾包住頭部,雙手交疊放在胸前,虔誠地低下頭,口中唸唸有詞,鞠躬,再雙膝跪下,叩拜兩次……

南邊拱門的門洞顯現出優雅的弧度,男人悠長的誦念在廣場迴盪,夕陽勾勒出兩個姑娘的輪廓,而我也靜下來了。

禱告之後,一個年輕的男孩子走向我們。Samina和Tanishka相視一笑,這是Almas的男朋友。她認真地告訴我,這在穆斯林家庭是不允許的,她不能自由戀愛,只能偷偷地和男朋友約會。

之後呢?我沒有問。我想起一同在英國讀書的印度同學,生在富庶的加爾各答中產階級家庭,可是畢業後仍然要接受父母的指定婚姻。他說起他的愛情時,也有Almas臉上的無奈。

出了賈瑪清真寺的大門,我去找鞋子。

「Leave your mind with your shoes. Come with your heart.」

把你的頭腦和鞋子留在外面,進來的時候只帶著一顆心。這是很多宗教都要求把鞋子留在外面的原因。而我的頭腦回來了,鞋子卻沒有了。門口的小伙子守衛一臉無辜地說:「鞋子?這麼多鞋子,一定被人穿錯穿走啦!」

穿走了?!

他說的真輕巧。這個噩耗就像憑空飛來的一道閃電直接穿透我的顱腔,我張口結舌,腦子開始飛快地計算:先要赤腳走下這數十級台階,然後在街上遍佈牛、狗、人、各種排泄物和垃圾的路上找到一輛機動三輪車,然後就可以一路坐回旅館,不會太糟。只是那雙人字拖伴我走過柬埔寨,走過這一年,已有深刻的感情,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傷心。小守衛見我黯然,突然哈哈哈哈大笑起來,從櫃子裡拿出我的人字拖,然後看著我的囧臉。我也轉陰為晴,Why so serious?何必這麼較真,我差點又上了生活的當。

因為「支持安納」(We support Anna)的政治大遊行,主幹道都被封住,回程在雞飛狗跳牛奔車鳴的Chandi Chowk街區堵了近兩個小時,回到旅館已是筋疲力盡。

早睡早起養精蓄銳,第二日挺進阿格拉(Agra)。

當日主要開銷:

象牙旅館(Ivory Hotel)兩晚:2000Rp

三明治晚餐:130Rp

阿格拉火車票:370Rp

午餐@SAM』s咖啡館:210Rp

Jantar Mantar門票:100Rp

賈瑪清真寺相機門票:200Rp

三輪車車費:120Rp

預訂往火車站的的士:300Rp (被宰)

Day 1=共計3500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