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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

他本來是個神經脆弱的人,學生時代還曾受到神經官能症的困擾,甚至有精神分裂的危險。但後來奇跡發生了,他忽然之間擺脫了所有精神性的疾患。而今,在經過多年錘煉之後,他自認為已經能夠從容面對任何棘手的問題。但他有時也感到自己失去了某種東西,尤其是在他和周圍人之間彷彿出現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他無法再像年少時那樣接近他人,眼前的身體與它們的各種活動在他眼中總是被一種陌生感籠罩著。不過,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這種感覺。畢竟,作為法醫,他的職業是特殊的。此刻,他正面對著一具全裸的無頭女屍,他的助手麻利地做著準備工作。解剖台上的女屍早已僵硬了,但這不同於一般的屍僵。可以看出屍體保持著死前一瞬間的姿勢:右臂向後背著,左手的手腕向外翻轉,雙膝不自然的彎曲著。「死者在死前一定處於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所以才會出現屍體痙攣。她是活著被砍掉頭顱的。」他邊說邊熟練快捷地檢查著屍體的各個部位。臀部、腰部和大腿上的立毛肌強直,使毛囊口上舉,皮膚呈現出雞皮的樣子。「沒錯兒,和我想的一樣。」突然,他頓住了。「您怎麼了?」助手問。「我不知道……」他勉強說出這句話,隨後就感到這具屍體在向他訴說著什麼,斷斷續續的。一個念頭閃了一下又消失了。他強令自己保持鎮定。「我這是怎麼了?」他低聲嘀咕著,緩步走到解剖室的窗口。窗簾是拉開的,他望見院子裡一名園藝工人正在日光下修剪著茂盛的灌木叢。「您沒有不舒服吧?」助手問。「我只是想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他說。過了大約一分鐘,他大體恢復了。他們開始解剖屍體,法醫的動作嫻熟精準,不時停下來做一些測量,助手記錄著法醫作出的種種推論。他們重點查看了屍體的胃腸、血管和子宮等處的平滑肌……下班後,他坐在休息室裡盯著自己的雙手發呆,有同事從後面拍了他一下,邀他去喝酒,但他謝絕了。他想盡快回家。「今天我愛人出差回來。」他是這樣向同事解釋的。「那就快回家陪夫人去吧!」同事們笑著同他道別。在路上,他回想起剛結婚的時候,妻子對他的工作感到恐懼,因此在睡覺前必須讓他把衣服全部脫光才能進入臥室。「那時候,她就像個孩子,但現在完全不同了。」他想著,嘴角露出笑意。但這絲笑意迅即消失了,可能是工作帶來的緊張還在困擾著他吧。

他家住在十層。他習慣每天爬樓,這樣可以鍛煉一下身體,否則真是一點運動的時間都沒有。樓道裡燈光昏暗,有些樓層的燈不亮。他摸著黑,數著台階向上走。在黑暗中,他反而更有安全感。當走到七樓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有人在悄悄跟著他。他猛地回過頭,但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今天是怎麼了?」他咒罵了一句,但跟著他的那個人似乎並沒有就此走開。

終於到家了,他掏出鑰匙打開暗綠色的鐵門,走進門廳,換上拖鞋,脫下外衣掛在衣架上。妻子還沒回來,他正好趁這會兒工夫抽根煙。在藍色的煙霧中,他又回想起那具無頭女屍,但是由於疲勞,思緒毫無條理,沒能得出任何結論。「不想了,不想了!」他站起來,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走進廚房把杯子涮乾淨,打開冰箱門,想給自己倒杯啤酒。在冰箱裡,有一個女人的頭顱。過了幾秒鐘,他認出那頭顱是他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