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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大夫的遭遇

格林大夫在自己的私人診所中徘徊,他優郁地俯視著地板,地板上淡紅色的藥水痕跡格外醒目。他走到窗前,拉上墨綠色的窗簾。在順勢一瞥中,他看到屠夫蓋爾布正穿過廣場朝他所租用的公寓走來。憑直覺格林就曉得,蓋爾布是以病人的身份來找他的。果然,不到五分鐘,診所的門鈴就響了。格林抖擻精神,擺好微笑的表情,開了門。

蓋爾布快步走進來,沒等格林說話就順手將門關上。他面色土灰,嘴唇腫得像只小茄子。格林注意到,體形肥碩的蓋爾布佝僂著身子,似乎挺不起腰來。

「看來您的情況很糟,蓋爾布先生,發生什麼事了?」格林示意蓋爾布坐下。

「您看看這是什麼東西?」蓋爾布邊說邊把套頭外衣脫下來,並轉過身去,將赤裸的脊背給格林看。

「天啊,這是什麼?!」格林後退了兩步。蓋爾布的背上有一座肉色的小房子,而它其實是一個巨大的腫瘤。

「它看起來是不是像所房子?」蓋爾布扭過頭問。

「的確像所房子,但這也沒什麼,只是腫瘤的形狀特別而已。」格林鎮靜下來,並將杯中殘留的威士忌一飲而盡。「不,不只如此,它就是一所房子。」蓋爾布哭喪著臉,搖晃著大腦袋。

「來,您爬到手術台上去,我幫您切除它,但先得進行許多準備工作。」格林麻利地用消毒液洗了手,戴上手套,取出手術用具。

「等等,醫生,等等,你聽……」

格林已經準備好了麻醉藥,他有點不耐煩,但還是走過來,低下頭傾聽。從肉房子裡傳出唱歌的聲音,一個男聲一個女聲。格林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就將耳朵又貼近了一些。那首歌是《歡樂頌》,但唱得有點兒跑調。

「是您在唱歌嗎?」格林瞧著蓋爾布。

「當然不是,這所房子裡住著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他們是兄妹,他們還經常聊天兒呢。」「這就複雜了,我們首先得把這所房子的主人從您身上切下來,他們是肉瘤的靈魂。」格林思索著,感到自己的話有些滑稽。這時肉房子的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肉瘤男孩,他圍著房子走了一圈,像是在播種。然後,他回到房子裡,「砰」地把門關上了。不一會兒,肉房子的周圍就長出了紅色的肉芽。「我種了一些玫瑰,你看怎麼樣?」男孩說。肉房子的窗戶開了,肉瘤女孩探出頭來,「真好看,哥哥太棒了!」格林給蓋爾布注射了麻藥,然後拿出一把銀亮的小剪刀,將紅色的肉芽一口氣剪光了。肉房子裡傳出了女孩兒的哭聲。格林冷靜地注視著肉房子,他在思考下一步的策略。忽然,他覺得鼻子癢瘁,急忙走到鏡子前,他看到自己的鼻子上長滿了紅色肉芽。他咬著牙將鼻子上的肉芽一根根剪下來,鮮血噴湧而出。格林敷上止血藥棉,用紗布和膠布把鼻子包紮好,拿起手術刀重新走近肉房子。他發現兩個肉瘤小孩兒正透過窗子好奇地看著他。他向他們皺皺眉,他倆就哈哈笑了起來。蓋爾布聽到笑聲,發出了憤怒的咆哮。

格林想到一個計策,他走進廚房,把少量麵粉、牛奶和糖攪拌在一起,並將這個混合物放進烤箱。不一會兒,它就成了一塊兒別緻的散發著香氣的小蛋糕。格林取出一枚櫻桃放在蛋糕上作為裝飾,將蛋糕放在蓋爾布的脊背上,也就是肉房子的門口。「哥哥,你聞,多香啊!」女孩兒說。「嗯,是很香,但這可能是陷阱。」男孩說。格林拿出手術刀,悄悄在手術台旁蹲下去。「哥哥,我餓了,你去把蛋糕拿進來吧。」門開了,肉瘤男孩小心地走出來,他的腳和蓋爾布的背部皮膚是連結在一起的,在他向前邁步時,蓋爾布的肉皮就被向上揪。正當男孩兒低頭拿蛋糕的時候,格林猛地站起來,手起刀落,將他切了下來。只聽一聲淒厲的慘叫。肉瘤男孩滾落到手術台上,鮮血淋漓,不住地抽搐著。「哥哥,你怎麼了?!」妹妹哭喊著。格林和蓋爾布哈哈大笑,格林笑得肚子直疼,他得意地看著自己的手術刀,如癡如醉。「你們殺了我哥哥?!」女孩兒推開門衝出來,氣哼哼地看著笑彎了腰的格林。格林再次手起刀落,又是一聲慘叫,肉瘤女孩滾到了她哥哥的屍體旁邊。她死不瞑目,兩隻眼睛仍舊緊盯著格林。格林用紗布輕輕將他們包裹起來,送到蓋爾布面前。「這東西可真噁心,一股臭魚味兒!」蓋爾布用手摀住鼻子。「現在這所房子就好對付了,我要把它連根拔除!」格林說著用刀去撥肉房子的門。突然,從房子裡傳出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只要我還在,誰也別想毀掉我們的房子,把孫子、孫女還給我!」

格林和蓋爾布都驚呆了。還沒等他們醒悟過來,從肉房子裡擁出數百個肉瘤男女,他們一邊唱歌,一邊幹活。不久,在蓋爾布的背上就出現了一座肉質的城鎮,有鐘樓、廣場、教堂、政府大樓、商業區等等。格林還在其中隱約看到了自已開辦診所的公寓大廈。在完成工作之後,肉瘤民眾集中到廣場上,整齊地跺著腳,唱著一支曲調雄壯的歌。格林覺得,在他小時候曾經聽過這首歌,但他說不出它的名字。

「救救我!醫生,救救我!」蓋爾布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格林再次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向廣場望去。他的前妻正領著兩個膚色白皙的孩子在廣場的一個角落裡喂鴿子。一隻鴿子落在他女兒身上,她歡笑著跑開了。格林撕去臉上的紗布,讓陽光照射在自己的鼻子上。他覺得這樣可以消毒。

蓋爾布沒有繼續嚎叫,他也許已經死了,也許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格林推開窗,站到滿是灰塵的窗台上,看看手錶和廣場盡頭的鐘樓,縱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