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沒來過亞馬遜河，可能憑著電視上的大概印象，感歎它「酷斃了」。其實我一路行來，並沒有覺得亞馬遜河的主航道有多麼神秘，多麼離奇，多麼驚險刺激。它就像一條水上高速公路，船運交通十分方便，除此之外，真沒有多少誘惑力。亞馬遜河的上游主要以山區高地和河岸叢林等自然景觀為主，叢林裡也有不多的部落和村莊；中游叢林分佈遼闊，亞馬遜河的小支流便來自於那裡，叢林內分佈著大量的印第安部落，這也是我此次旅行的重中之重。從瑪瑙斯開始，亞馬遜河突然河面大開，兩邊分佈著眾多的煉油廠、船運碼頭、客運碼頭等。我覺得與上游相比，下游河道變得極為寬廣，散發著濃濃的商業氣息，可能與靠近大西洋入海口有關，因為龐大貨船可以由入海口逆向而上，駛入亞馬遜河的中游城市。雖然這使岸邊城市的經濟得到發展，但亞馬遜河的神秘氣質也蕩然無存。
亞馬遜最具魅力的部分，基本上都在遠離主航道的叢林深處，位於錯綜複雜的支流與深不可測的雨林之中。有的地方要是事先不熟悉地形，嚮導也不敢帶遊客輕易進入。我一般進入各叢林之前，都會分不同階段對旅程加以計劃，帶足了食物和飲用水才能出發。回到岸邊城市後再進行後勤補給，然後進入另外一個部落。這樣才能看到真正在亞馬遜雨林中生活的原住民，真正揭開亞馬遜的神秘面紗，絕不是在亞馬遜河主航道逛一圈，走馬觀花就算瞭解了這條大河。
亞馬遜河日夜奔流，千萬年來滋養著莽莽無涯的熱帶雨林，能在這片神秘水域生息繁衍的人類族群，必須具備無畏的戰鬥勇氣與強悍的生存技能。在古希臘神話中，亞馬遜族是一支神秘的娘子軍，成員都是驍勇善騎的女戰士。1542年，西班牙探險家弗朗西斯科·德奧蘭首次造訪秘魯和巴西的一條大河，看到留著長髮的土著勇士，他誤認為那是一群剽悍的女子，聯想到古希臘傳說，德奧蘭便將大河命名為亞馬遜河。雖然河流的名字緣於一場誤會，不過就以我在這裡接觸的原住民而言，不論老少，個個都是勇士。
我剛進入巴西時，就問了當地很多嚮導，如何進入叢林深處找到撒代勒莫伊部落，見識他們奇特的螞蟻叮咬成人儀式。這種螞蟻有一個諢名叫「子彈蟻」，之所以得到這樣刁鑽的名字，是因為它尾部的倒刺扎人極疼，同時還會分泌毒素，被扎中的部位就像被子彈射穿一樣，極為痛苦。問了半天，有個嚮導竟然向我開價4000美元，簡直是開玩笑。一個好的嚮導絕不會漫天亂要價，因為個人品質與職業素養是息息相關的。所以我拂袖而去，繼續坐船前往巴西的大城市瑪瑙斯。
在瑪瑙斯我找到了一位靠譜的老嚮導，租了一條小船後，他帶著我們從亞馬遜主航道開到了一條名叫黑河的大支流上。黑河全長兩千多公里，源頭在哥倫比亞和委內瑞拉的邊境交界處，它流經瑪瑙斯市附近時，平均寬度有11公里，最寬處竟然達到24公里，到了這條支流，我恍惚間產生了見到大海的錯覺。支流都這樣氣象萬千，這才是我心目中的亞馬遜啊！
從黑河拐到了阿魯爾河，又在河中雨林裡穿梭了半日，我們終於找到了撒代勒莫伊部落的一個村莊。這個村莊名叫薩若堡, 位於叢林深處，只有小船可以到達，當地人都靠獨木舟在河中以打魚或捕獵為生。我通過嚮導說明來意後，村中一位小伙子說，他們正要為一名11歲的孩子舉辦成人儀式，我來得巧極了。
我到村子裡打量了一下，許多木頭房子依著小土丘而建，周圍生長著一大片樹根奇大的古樹。由於雨季道路濕滑，他們將樹根鋪在泥路上，形成了一個個台階，以防走路時滑倒。我本來以為螞蟻是在村子旁邊的叢林裡抓取的，誰知道並非如此。他們告訴我，這種子彈蟻個頭很大，生活在雨林深處，他們必須划獨木舟去一片林子裡抓。
我跟著負責抓捕子彈蟻的幾個小伙子一起坐船，穿過叢林水域，前往另一片雨林地帶。族人兩人一組劃著木船，動作熟練，配合默契，獨木舟在水上走得飛快。我們穿過了一片樹林後來到支流上，突然狂風大作，晴朗的天又下起了大雨，真是領教了亞馬遜天氣的變幻莫測，大晴天和暴風雨也就是在轉瞬之間。
我們到了一片原始森林，岸上雜草叢生，蚊子飛舞，一上岸就有幾十隻蚊子瘋狂襲來，隨便打死一隻都是血跡斑斑。小伙子找到了一棵大樹，確定了樹下就有一個子彈蟻的老巢。他先用大刀砍下一根樹枝，然後用刀削乾淨葉子與樹皮，再把樹枝放在自己的腋窩下夾了一會兒。做完上述準備工作後，小伙子開始用大刀用力拍擊樹的底部。大樹一陣陣搖晃起來，樹下隱藏的蟻巢裡很快有許多子彈蟻鑽了出來，漸漸成群結隊。小伙子拿樹枝放在地上，螞蟻全往上爬，他將上鉤的螞蟻倒進一個巨大的「蟋蟀籠」裡，然後繼續如法炮製，捉更多的螞蟻……當地人告訴我，一根沾了人體汗味的樹枝會讓螞蟻誤以為大敵在前，奮不顧身地一擁而上，從而輕鬆搞定它們。這次他們一共抓了近300只螞蟻。
大功告成之後，小伙子背起竹筒，我們再重新划船，冒著突然而至的暴雨，向村子奮力劃去。我們一路上穿過很多水上樹林，它們靜靜浸泡在大河中，枝葉虯結，水下彷彿埋藏著深不見底的根須，這種景色我很少見到，類似於科幻或神話電影中的場景，透出一種詭異的氣氛。木船在其間穿梭，我們就像恐龍時代的冒險者，只是一種微不足道的小小生物罷了。
螞蟻成人儀式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部落成員也都來得差不多了。部落的中間地帶有一所大木屋，屋頂全用棕櫚葉子鋪蓋，儀式就在這裡舉行。大廳柱子上掛著鱷魚皮，象徵權力和威望，屋子中央有一盞燈火，全村的男女老少圍著燈團團而坐。螞蟻被抓回來之後，會先被放入一個盛滿河水的石頭器皿裡，裡面放了很多樹葉。據部落人介紹，這種葉子有麻醉作用，果然，子彈蟻入水後很快就不動了，開始任人擺佈。看樣子必須得先把它們麻醉過去，人人都說子彈蟻的蜇刺很恐怖，刺穿皮膚後，毒素會讓皮肉如同被烈火炙烤。
把昏迷的螞蟻小心地捏起來，一隻隻插入一個竹簍的竹籤之間，全部蜇刺朝裡。我想，這些螞蟻鬥士甦醒之後，發現自己被卡住不能行動，一定會垂死掙扎、瘋狂亂蟄的。
再過一會兒，估摸著螞蟻差不多已經醒來了，男孩就要把自己的手塞進竹簍裡，任憑這些瘋狂的螞蟻蜇刺，並且要堅持一個小時。如果男孩能夠全程忍耐，沒有失聲哭叫，那麼他就算通過了成人世界的考驗，成為一名真正的勇士。只有經歷了這樣非常人所能忍的折磨，他才可能面對將來更為艱難的生存挑戰，知道勇敢無畏的意義所在。儀式結束之後，他將正式成為一名部族勇士，獲得首領頒發的吹箭，可以隨族人前去叢林捕獵，可以為女人、為食物而奮鬥終生；如果不過關，他就是一個沒有女人願意下嫁的失敗男人。所以男孩們拚死也要堅強到底——這就是螞蟻成人儀式的宗旨。
因為被螞蟻蜇刺時非常疼痛，即使儀式結束，孩子的雙手從竹簍中取出來，那種鑽心的燒灼感也會久久地伴隨著他。所以全村男女老少都會會聚在一起，手挽手跳起集體舞，拉著男孩一起亂跺腳，讓他分散注意力，暫時忘卻疼痛，度過這一段備受煎熬的時光。
在我的注視下，11歲小男孩強，緩緩把手伸進竹簍，表情開始變得極為痛苦。我非常佩服他的勇氣和毅力，唯有真正經歷過這種大自然的磨煉，才能經歷得了更大的風雨，成人儀式是雨林勇士的必由之路。我聯想到現在中國的獨生孩子，特別是兒子太受父母寵愛了。雖然生活在兩種完全不同的環境之中，可比性並不大，但經歷過痛苦考驗的孩子，內心才會真正強大。我還是覺得，人需要一種鍛煉，心需要一種磨煉，小男孩經歷的是一種難得的心靈體驗，這看似是一種折磨，其實是一種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