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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世界上另一個金三角

我們的船繼續自西往東順流而下,向亞馬遜河的三角洲駛去,向巴西方向繼續前行,流向更為寬廣的河面和亞馬遜平原。在我們距離三角洲80公里的地方,我們遇到了一些錯綜複雜的河道,不像先前那樣沿著一個明確的方向順流而下。看到左面叢林上空偶爾飄揚的哥倫比亞國旗,我知道我們距離三角洲不遠了。哥倫比亞從北面的加勒比海開始往南就是亞馬遜河與秘魯接壤地區,東面與厄瓜多爾陸地相連,在80公里之外的西面又隔開亞馬遜河岸,與巴西的水路接壤。

夕陽斜照,我站在船頭遠望,前方還是一條蒼茫大河,一望無際,我此時此刻有一種探索流浪的感覺,有點兒興奮,又有點兒茫然。從米斯米雪山開始一路漂流至此,已經行駛了亞馬遜河的一半航程,心裡升騰起一些感慨。前面那個未知的世界令我很期待,也很惶恐。據說三角洲是三國交界處,是一個比較混亂的盲點地區,從哥倫比亞支流而下就是三角洲,所以毒品運輸比較猖獗,社會治安很不穩定。

我們沿路發現河邊的警察開始帶槍執勤,盤問過路遊客的問題也多了一些。快到三角洲秘魯境內的邊關城市之前幾十公里處,我們的船停靠在三角洲之前的最後一站San Pablo(聖·巴布羅)。我們打算在這裡住宿一晚,好好地洗一個澡,再美美地吃一頓填飽肚子的簡易大餐,大有一種最終衝刺登頂山峰前的停步和休整行裝的派頭。

我們的船靠上了碼頭,這是一個小鎮,60年前切·格瓦拉的《摩托日記》曾經到過這裡,令小鎮一舉成名。在電影裡,切·格瓦拉游泳渡河來到麻風病醫院做義工,就是這個名叫San Pablo的小鎮。小鎮不大,只有幾個小旅館,我對嚮導說,沒有其他奢望,只要找到一家可以洗澡、可以充電的旅館即可。最後,我們在中心廣場的餐廳旁邊找到一家便宜旅館。據當地人說這是小鎮最好的一家旅館,旁邊有一家小小的銀行和一所學校,最重要的是旁邊緊挨著一個餐廳。

我們到達碼頭時,正好是夕陽西下,亞馬遜河上空佈滿黃昏的霞光。河邊一些孩子們在戲水,有的在河邊挖掘河床生物,有的在廢舊碼頭上跳水,有的在河邊亭子裡發呆消磨時光。晚霞映照在這些生龍活虎的孩子的戲水玩耍中,折射出一幕幕生動的生活休閒場景。還有很多居民坐在碼頭邊的小吃攤上,一杯啤酒,一碟花生,啃一個山藥地瓜,烤幾條河魚和幾根香蕉,一派祥和氣象。

這家小旅館有6間客房,一個簡易的食堂,還有兩間用破木板圍起來的洗手間和洗澡房。說是洗澡房其實就是一個間只能站立一個人的小隔房,中間上空懸掛著一個巨大的鐵器大桶,裡面是平時盛起的雨水,這就是除了昂貴的礦泉水之外的主要生活用水了。我們的洗澡水和廁所沖水都是來自於這個大桶裡,大桶邊上拴著一條細繩,用於晾掛房客們的換洗衣服。洗澡就別提什麼熱水了,有雨水沖洗一下身體,已經讓我有了奢侈之感。我們一路在船上吃住,好久沒有這樣舒服地在房間裡伸直兩腿,躺在木板大床上了。在大城市生活時,抱怨這個抱怨那個,到了這裡,卻為髒兮兮的雨水淋浴感慨不已,就差沒有「感激涕零」了。所以自從13年前走上背包族旅行之路,我更加感激自己平時的城市生活。到了家裡妻子經常告誡我要喝什麼什麼牌子的礦泉水,還有自來水過濾後再燒開水。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想起了這次雨水沖涼和刷牙的經歷,隨後我就把她的告誡拋到了九霄雲外。什麼是天堂,天堂就是你平時渴望不到而又出現在眼前的現狀。在這裡,我洗完澡後渾身頓覺一身輕,再喝一杯冰鎮啤酒,這裡就是天堂了。

我們晚飯被安排在旅館隔壁的餐廳,這也是我們選擇這家旅館的原因之一。餐廳老闆是一對姐妹,姐姐20多歲,妹妹只有16歲,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成熟,原因之一是妹妹已經是一位母親了,15歲生孩子的妹妹「傷不起」啊。姐姐的情況我不是太清楚。我們在吃飯聊天時,看見妹妹離開一陣又匆匆趕過來,後來才知道她要抽空去照顧孩子,因為是單親媽媽,完全就靠她自己一個人做工賺錢撫養孩子長大。其實確切地說,這家餐廳的老闆是姐妹倆的父母,一家四口打理這家餐廳,平時父母在廚房做菜,兩姐妹在外招呼客戶,所以一般人都以為她倆是老闆。

我已經記不清晚飯吃了什麼菜,總之這是我們經歷了一段亞馬遜河面上吃罐頭、睡船艙之後的第一次休整,是我們罐頭食物之後的第一頓大餐,什麼食物都是最美好的,吃得太爽了。那一晚,我睡得很香,攝像師睡得好像死去一樣,在早上陽光普照時他依然沉睡著。這幾天太辛苦了,大家都多睡一會兒吧。

第二天的早餐實在是太萌了,我都不相信2012年的地球人可以開放到如此地步,也讓我領略了世界各地天差地別的民俗文化。老闆端上來的麵包一共有兩種造型,兩個碟子裡分別放著不同的麵包。本來我沒有留意,但看到我們的船老大舉著他的小手機,笑裡藏刀地拍攝碟內的麵包時,我好奇地定睛一看——天啊,原來兩種麵包分別做成了男性和女性生殖器的造型,而且做得相當細膩傳神,簡直就是雕塑!以前我只在電視上看過,某國某地新出了這種蛋糕,結果引發排隊大風潮。沒想到在亞馬遜,這種兒童不宜的麵包如此常見,怪不得那麼多少女媽媽,性觀念也太開放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笑了,我們一行7個人全是大老爺們,所以大家都刻意不去吃男性造型的麵包。我們嚮導不夠手快,只能吃剩下的了。當他不得已把麵包咬在嘴裡時,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讓我們集體噴飯,嘴裡的雞湯全部飛出去三米遠……這件趣事太黃太暴力了,但是身旁的兩姐妹看著我們如此失態,依然若無其事,姐姐非常淡定地繼續問我們:「還有誰需要麵包嗎?」我們繼續狂笑,她的表情告訴我,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這種平平常常的麵包有什麼可笑之處。

旅途就是這麼可愛,書本上沒有的東西旅途中都有,什麼你都可以經歷,什麼你都可以一笑置之,什麼都是浮雲。旅行就是這樣讓人不斷成長。

早餐很快樂,大家睡不醒的狀態也都拋到九霄雲外了。我們一行背著行李前往碼頭,看到嚮導不僅吃完了麵包,還要求打包一袋,我忍不住笑了。我注視著那個袋子裡的麵包,這傢伙為了報仇雪恨,打包的全是另一種造型的,我跟在他身後再次笑噴了。

為了紀念這兩種神奇的早餐麵包,我與姐妹倆拍了一張合影。每次看到這張照片,我就會想起切·格瓦拉曾經到過的San Pablo小鎮,曾經用雨水洗澡的歡呼,曾經吃過的那份鮮美濃汁的雞湯麵條,當然還有那些曾經讓笑聲滿堂飛的傳奇麵包。

我在離開碼頭前特意去了一趟桑保羅的簡易銀行,這也是鎮上唯一的一個銀行,因為秘魯索爾用完了。接下來去桑塔羅薩辦理過境手續可能還會需要費用,但是這裡的銀行兌換外幣非常難,最高限額只能兌換300美元,而且據銀行店員說因為我是外國人,他們才會同意我兌換300美元,如果當地人則根本不可能。我覺得納悶。嚮導說,這裡地處哥倫比亞、巴西、秘魯的三國交界處,是一個三不管地帶,也是哥倫比亞運輸毒品進入秘魯和巴西最為猖獗的地方。為了控制現金流,防止販毒集團化整為零地洗錢,必須絕對控制當地人兌換外幣。聽他這麼一說,我再回想起之前看到的路上警察都佩槍執勤的情景,應該與此有關吧。

我們的船繼續東去,越來越靠近傳說中的三國交界處,也是繼南亞湄公河金三角之外的另一個金三角。只是,為什麼金三角這個名稱都是與毒品有關啊?

我們與這艘船算是青梅竹馬了,長途旅行過程中,清晨的刷牙洗臉和日落的洗衣撒尿都是在亞馬遜河中。有一次,當我在船尾洗T恤衫時,劉硯站在船頭撒尿。天啊,大家都知道船是往前開的,水往後流,我的衣服怎麼洗得乾淨啊。劉硯走過來親切地對我說,領導教導我們,肥水不外流外人田嘛。

我們下一站就是青波堤了,這是秘魯到達桑塔羅斯邊境城市之前的最後一站,也是所有秘魯前往巴西和哥倫比亞的客船、貨船都必須停船檢查的碼頭小鎮,所有貨物或者我們攜帶的器械都要預先報關,以減少桑塔羅薩的邊檢壓力。

我們到達青波堤時,被要求必須全部穿上救生衣,這是當地的規定。我們一下船就看到已經有一艘大型客輪停泊在碼頭上,它來自於亞馬遜河上游的一些城市,船主下船前往邊關警察局辦理預檢手續。我們全體船員都下船一起到達了警察局。一到碼頭就看到幾乎全副武裝的警察站在河邊執勤,氣氛有點兒緊張,警察辦公室牆上貼著兩幅大海報,一幅是加油站的火辣美女廣告,另一幅是貼滿了亞馬遜河內違禁捕獵的重要魚類,巨骨舌魚排在了第一位。政府為了保護魚類正常的繁衍生長,設定了禁漁季。比方說巨骨舌魚一般會長到好幾米,佈告上寫明,身長未達到160厘米的巨骨舌魚嚴禁捕殺,等這些魚類過了生長期,政府才會允許捕魚。所以每年捕魚季節都是有規定的,不能隨心所欲,否則會影響到珍希魚類的繁衍。

辦完預檢手續後,警察局在我們的邊境報告清關單上蓋章,並且通知前方桑塔羅薩邊出入境局予以放行。我站在碼頭邊上,看到很多小孩圍坐在煎餅攤旁邊,雙目注視著盤中的煎餅,情不自禁地嚥著口水。我走過去與他們坐在一起。手續結束還得好一會兒,我拿出幾塊錢,買了5個煎餅,給每人發了1個,小孩子急不可耐地伸手向攤主索要煎餅,似乎一分鐘也不能等待。看著孩子們高興地吃著煎餅,我數一下手中的零錢,每個煎餅1塊錢,一共花了5塊錢,卻贏得了5個孩子一天的快樂。

辦理完了秘魯出境手續出檢驗關之後,我們的船離開了青波堤,繼續前往金三角之一的桑塔羅薩,辦理正式的出境手續。

行駛途中,可以看到岸邊哥倫比亞的村莊和辛勤勞動的人們。我們的小船繼續在寬闊的河面上漂流,開始進入秘魯、巴西和哥倫比亞的三國交界處。船外明媚陽光,夕陽西下之時更是心情無限好。我把雙腳蹺在船舷上,看著自己的光腳丫子在天空的背景中劃過一道道樸素的足跡。我打開了iPad上的地圖,不是為了尋找路途,而是為了體驗一下快到達金三角的心情,無意中給我們將要到達的目的地平添了更大的期待。嚮導和船老大與我們的心情不同,因為前方就是邊境,是亞馬遜河上秘魯境內的最後一站,他們沒有簽證是無法進入巴西境內的。所以對我來說,秘魯境內的亞馬遜河將要結束,卻更加期待亞馬遜河下游的探索故事;對於他們來說,旅行快要結束了,他們與我們在一起的一路歡笑和艱辛旅程快要隨著桑塔羅薩的到達而一去不復返了,他們有點兒難過。

我們過了秘魯,再辦理去巴西的進關手續,然後我們會在巴西再重新尋找巴西境內的亞馬遜河嚮導,這個對於我來說又是一個新的挑戰。桑塔羅薩是亞馬遜河秘魯河段的終點,卻是巴西河段的起點。一個新的征程又將要重新開始,我有點兒忐忑不安,有點兒興奮激昂。這就是常年以來我的環球旅行,一直在探索,一直在追求,一直在結束,之後又回到原點開始新的探索。

終於抵達桑塔羅薩。我環顧四周,與一路經歷過的上游和中游相比較,位於此處的金三角交匯處算是很遼闊的河段。亞馬遜河的主航道從西面秘魯方向流淌過來,所以南岸就是秘魯國境,北岸就是哥倫比亞和巴西,而哥倫比亞的亞馬遜河支流彙集到主航道後,又分成了哥倫比亞和巴西的國境,支流西岸是哥倫比亞,東岸是巴西。我在河流上看到穿梭不息的小船上,有的插著秘魯國旗,有的插著巴西國旗,也有很多小木船上同時插著秘魯、巴西、哥倫比亞三面國旗,這個應該是三國邊境通用船了。我們抵達金三角時被告誡諸多注意事項,最重要的一點是注意安全,因為這裡是毒品交易的運輸中轉站,雖然我表面上看不到電影裡所表現的緊張對峙狀態,但想必暗地裡應該是烽火硝煙了。

當我們踏上桑塔羅薩的碼頭時,嚮導讓我們站在原地別動,等待移民官員的傳喚之後再去邊境管理處辦理出境手續。雖說是邊境線,但是與泰國、老撾、緬甸的金三角相比,這裡明顯鬆懈了很多,可能是因為河域寬廣很難實際控制和管理邊境線吧,當地人只要花幾塊錢搭乘一艘有三面國旗的小木船,就可以自由往來穿梭了。

我們上岸後來到桑塔羅薩的秘魯邊境管理處,一個政府的標記醒目地掛在一間簡單的木屋前,門口有一些拿著表格的西方背包客,正在排隊進入屋內蓋章。每年都有很多西方遊客因為亞馬遜河來到這裡,並從這裡過關前往巴西塔巴聽嘎,再轉船去往巴西最出名的亞馬遜旅遊城市瑪瑙斯。在我們辦理邊境出關手續時,移民官員偶然發現劉硯的簽證是商務簽證,並不是旅遊簽證。我們那時決定馬上出行,為了迎合我的工作時間表,劉硯沒有來得及辦理旅遊簽證。當時我求助於秘魯國家旅遊局以及秘魯領事館,幫忙辦了加急簽證。領事館一直以為我們拍攝電視算是出差,所以給了商務簽證,殊不知此舉此刻帶來了巨大的麻煩。要不是移民官員指出來,我們還什麼都不知道。移民官員說,凡商務簽證都是需要重點報關的,你們使用如此多的攝影器材,需要補稅1000美元。我說不可能吧,我們是來旅遊的,不是從事商務活動,沒有任何贏利的想法,繳這筆錢真是太冤枉了。

我們僵持不下,嚮導和我都一再表示不應該補稅1000美元,這些設備都是我們帶進來的,又不是走私的。移民官員一點兒不鬆口,堅持說他們有明文規定,凡是商務簽事先又沒有報關申請的,都得補稅1000美元。我急中生智,馬上與劉硯打開電腦,把電腦中儲存的一張秘魯國家旅遊局發給我們的拍攝邀請函找出來,請移民官員看。我們告訴他,我們帶那麼多設備真的是自用的,不是用於商貿的。當移民官員看到這封「紅頭文件」,特別是信尾還有旅遊局負責官員簽字時,馬上冰釋前嫌,笑著對我們說:「現在沒事了,你們多保重。」就這樣,我們有驚無險地脫身了。

辦完一切出境事宜,我們決定快速行動,抓緊時間前往河流對岸的巴西邊境城市塔巴聽嘎。我們在河邊看到一艘客輪似曾相識,原來就是那艘我當初在伊基多斯爬上去的、開往桑塔羅薩的客輪,它叫Lucho(盧克號)。看到船上一些人走下來在搬運貨物,估計這艘客輪也是剛到不久,我希望可以碰到那個在哥倫比亞讀書的小妹妹以及她的媽媽和弟弟,就是我曾經在吊床上捐贈船票的母女三人。

桑塔羅薩是一座邊關城市,街上人流熙熙攘攘,還有許許多多的背包客在出入境辦公樓門口穿梭不息。在嚮導到處去打聽前往巴西信息的時候,我來到桑塔羅薩的大街小巷。街道很窄小,貼著河面、沿著碼頭一直延伸到村落,有點兒像河岸大道那種景象。街道上到處是商舖和住家,一些孩子在窄小的房屋之間的空地上打排球。街道邊有桑塔羅薩唯一的學校,很多孩子在踢足球,個個看上去像明日之星。桑塔羅薩這個城市類似中國鄉鎮的規模,人很多,但生活設施各方面看上去還是很落後。碼頭邊上停著的客船是前往上游各個城市的,而這裡又是從下游巴西和鄰國哥倫比亞進入秘魯國家的必經之地,所以城鎮上倒是一派繁榮景象。街邊小攤上到處是亞馬遜河魚的燒烤,不時可以看到燒烤鱷魚的攤位在冒著濃濃的炊煙,還有河邊小孩子撐船運送物品的情景,無時無刻都呈現著亞馬遜河岸城市的特點。

嚮導經過四處打聽,發現這裡幾乎沒有一家像樣一點兒的旅館,他們建議我還是連夜渡河前往巴西的邊關小鎮塔巴聽嘎,據說巴西那邊的城市要比秘魯發達,生活上也會方便很多。我本人倒是很樂意早點兒進入巴西,巴西給我的一個感覺就是我結束了秘魯前一段的亞馬遜河旅程,一個新的旅程又開始了。經過打聽,他們辦理了臨時進入塔巴聽嘎居留幾天的可行證。我們決定讓船繼續留在秘魯,由嚮導帶著我們前往巴西邊境城市塔巴聽嘎,同時繼續打聽坐船前往中下游城市瑪瑙斯的船期。我開始時刻準備著進入下一段旅程,在巴西河段探索新的內容。

天空已經暗沉了,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們租用了河邊一條小木船,一行五人坐船前往塔巴聽嘎。當我們到達巴西小鎮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這裡的三個邊關小鎮出入境制度很靈活,當我正在擔心那麼晚到來,巴西移民局是否已經下班而無法辦理入關手續時,當地人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先找旅館住下,第二天一早再去巴西移民局辦理入關手續。

塔巴聽嘎的碼頭與桑塔羅薩一樣,簡易木頭搭建起棚子,許許多多的小木船掛著不同國家的國旗,停泊在碼頭等待著24小時的三國運輸。我的嚮導也是第一次來到巴西,也深知巴西現在的經濟發展非常快速,已經成為金磚四國的一員,因此,看得出來他們也有一種好奇,很想領略一下巴西與秘魯的差別。

我們幾個拖著行李來到大街上找出租車,走了一圈也沒有見到任何出租車,問了路人才知道巴西的出租車全是摩托車。入夜時分的街道上「摩的」到處飛馳,摩托車手的背心上螢光發亮的號碼在大街上形成了一道道螢光綵帶,穿梭不息。我不由得想起我去哥倫比亞時,看到所有的摩托車無論拉客還是自駕都必須穿著摩托背心。背心上的車牌號必須與摩托車的車牌相吻合。警察在大街上很遠就可以看到每一輛摩托車的車牌號與背心上的車牌號是否一致,以此判斷每一輛摩托車的合法性。當時哥倫比亞人告訴我那是為了安全,以防那些不知名的毒品販子、殺手在車流中犯罪而逃之夭夭,這樣警察很遠就看出是哪一輛摩托車肇事。如此是否也是為了追蹤罪犯呢?我怕不禮貌也就沒有問當地人。

我們在路上攔下了一輛摩托車,告訴他我們要找旅館,他隨即為我們在路上攔下了6輛摩托車,載著我們絕塵而去。我倒是覺得有點兒不安全,如果我拖著行李必須攔下兩輛摩托車,一輛載人,一輛載貨,萬一載貨的逃之夭夭,我如何去追趕啊。在我們摩托車車隊前往城市內尋找旅館的路上,我不時回頭察看載運我們行李的摩托車是否跟在後面。我與攝像師再三提醒,所有重要的攝像機主機和所有拍攝過的硬盤一定要隨身攜帶,人在物在,丟了其他行李或者是攝像設備器材,也不至於踏上「絕人之路」,我們辛苦拍攝的視頻內容才是我們最需要保護的。所以,我們手裡堅持背著一個雙肩背包,又同時托舉著一個重要的小包,這才有點兒放下心來。

我們一連找了好幾個旅館都是客滿,最後在市中心廣場附近找到了一家算是當地不錯的酒店,叫維克多利亞酒店,但最多也算是一星級標準吧。老闆說只能給我們住一個晚上,明天預訂客滿,我們必須離開,再重新尋找另一家酒店。我們就這樣先住下了,洗漱吃飯,先好好睡一覺,養足了體力再說。

我們洗澡過後就一起到大街上尋找餐廳。我留意了一下這個城市,雖然晚上看不清楚,但是與桑塔羅薩相比,明顯街道寬廣,有教堂大建築也有路邊商店,更重要的是我們看到主要街道的中央還有綠化隔離帶,這還算是有一個城市的樣子吧。我們在路邊的一個燒烤餐廳吃晚飯,確切地說是我們在路上時被一股燒烤香味吸引了,飄在空中的煙熏味道讓我們更加飢腸轆轆。這麼晚了,街道上商店與銀行都已經關門,那個簡易碼頭上也沒有外幣兌換點,還好我每次外出旅行,一定會保留一些美元以防萬一。美元在世界各地就像國際貨幣一樣,無論何時何地,關鍵時候都有商家接受。結賬時,我給了200美元,希望老闆可以找零時多給我們一些巴西錢,也算趁機兌換了一些巴西貨幣。

雖然我已經離開家裡一個多月了,天天吃當地菜已經有點兒膩味了,可是肚子餓的時候真是飢不擇食,一邊吃飯,一邊幻想著什麼時候可以讓我飽餐一頓中餐就好了。吃過飯,我們就沿著大街步行回旅館,突然看到一行英文像是拼音的組合:Yu Fa Gnang,我猜想那個應該是一家中餐館。我不由自主地穿過馬路走到那家餐廳,看到一對中國人長相的中年夫妻在招呼客人,我走過去說了一句中文:「你們是中國來的吧?」結果老闆挺激動地說是的,還把裡屋的妻子叫出來與我們說話。我說可惜我們已經吃過晚飯了,不然一定在你這裡吃一頓中餐。老闆說這裡沒有中餐,根本沒有配菜調料可以做中餐,這是一家烤雞店,巴西人喜歡吃烤雞,所以他們做的全是烤雞,但是他會為了我們,想辦法盡量做出一些中餐的味道。我一聽非常高興,約好接下來天天來他的烤雞店吃飯。

這家店其實應該叫余發烤雞店,老闆大名叫余發,是福建莆田人。他們一家到巴西聖保羅開餐館已經幾十年了,現在兒子兒媳在聖保羅打理餐館,他們夫妻來到邊境小城塔巴聽嘎二度創業,開設了這家烤雞店。他們夫妻倆看到我們很高興,說好久沒有見過中國人了,很少有中國人會來這麼遠的小城,這裡距離巴西大城市瑪瑙斯有1600公里。他們再三關照我們第二天一定要到他們店裡吃飯。我與劉硯也很感慨福建人這種不畏艱苦的拚搏精神。

第二天一早,我們與秘魯嚮導吃過早飯去聯繫尋找巴西當地的嚮導,約好一位當地嚮導後就在余發師傅的烤雞店碰頭吃午飯,商談塔巴聽嘎的土著之旅。我這次目標是計劃在秘魯完成幾個亞馬遜河的深度土著之旅,並在巴西河段繼續我們的探索內容。我從資料上看到巴西土著之旅中有一個專門與亞馬遜大螞蟻打交道的土著部落,並且有一種很特別的成人螞蟻儀式。

我們從酒店散步前往城市中心地帶的警察局,余發師傅的烤雞店是我們必經之路。我們每次路過這個很遠就可以瞅見的橘紅色小店,都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天空還在下著小雨,我們來到了塔巴聽嘎警察局辦理進入巴西國家的入關手續。邊境城市有太多遊客來往於秘魯、哥倫比亞和巴西,辦理出入境手續的警官很熟練地幫我們辦完了手續,效率很高,才10分鐘時間就搞定了。我們終於放心了,可以合法進入巴西——這個我們亞馬遜之旅的最後一個國家。塔巴聽嘎的出入境手續制度倒是很有意思,過境外國遊客可以先進入巴西,隨心所欲不受時間限制,停頓好了再到警察局補辦出入境手續即可。我們攜帶的行李物品也無須接受任何安檢。這樣做的弊端,就是導致了這裡暗潮洶湧的毒品走私。

中午,我們與秘魯嚮導和臨時找到的當地嚮導相約來到了余發師傅的烤雞店,商討巴西這一段的旅途行程。談妥之後,秘魯嚮導回到秘魯,我們就開始跟著巴西嚮導繼續我們下游的巴西行程。余發師傅夫妻倆看到我們如約而至非常高興,馬上吩咐店員送上飲料,由此可以感到夫妻倆的熱情。

中午在這裡吃飯發生了兩件事,一件高興的事,一件不高興的事。高興的是余師傅熱情招待我們,給我們每人送上半個烤雞以外,又特意按照我的要求,幫我燒了一個江南口味的番茄蛋花湯,滿滿一大碗。對於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嘗過中餐的人來說,感覺真是很好,不能說與我們家鄉的菜做得一樣,最起碼湯裡面充滿著我熟悉的中餐口味,頓覺家鄉情。我與余師傅說,晚上再做一次。最後埋單付賬的時候,余師傅婉拒了我的付費,讓我們備感激動的同時又不知如何是好。我堅持要付費,余師傅夫妻倆堅決不收,一再說好不容易看到中國人,能說說中國話就已感覺非常高興,一定要請我們吃這頓飯。我當然不答應,在爭執的時候,我們的秘魯嚮導看著我們大惑不解,這些中國人本來聊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推來推去開始「動手」了?結果100多塊的飯錢,店主夫妻堅持只收成本費50塊。

另一件不高興的事就是,當地嚮導告訴我們他知道哪裡有我們尋找的螞蟻部落,但是收費很貴。一方面巴西國家為了保護當地亞馬遜雨林的土著,嚴禁未經報批的遊客私自進入雨林深處的村子;另一方面的原因是,這條法律養肥了當地的導遊,可以對提出此種要求的遊客漫天要價,費用包括三項,他說自己熟門熟路,除了我們辦理通行證的費用,還要付給土著部落費用,還要給嚮導帶路費。天啊,被他這麼一算,進入村子的總價格竟然需要4000美元!土著部落3000美元,通行證500美元,他的帶路費500美元,真是天價。我還是不相信一個土著部落會要價3000美元。這完全是嚮導巧立名目漫天要價,給土著分一點兒,自己吞下大部分,帶路一天需要500美元,簡直是笑話,又不是登珠峰的登山客,又不是進入北極的特殊費用。當地嚮導一再說這是一個行價,他帶過英國人團隊,收費更貴。估計他看我們是在拍攝電視,就可以獅子大開口了。

我覺得很不舒服,他的價格太離譜,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算。我與劉硯商量了一下,毅然決定忍痛割愛,放棄拍攝螞蟻部落的計劃。這件事對我和劉硯影響很大,螞蟻部落是我這次亞馬遜雨林之旅的兩大重要計劃之一,一個是貓人部落,已經在秘魯亞馬遜雨林完成了,另一個就是螞蟻成人儀式。我心裡很糾結,不想讓它意外流產,但是參觀一個部落竟然要花去幾千美元,實在承受不了。我用一個更好的理由說服了自己,我對劉硯說,我走遍世界,很有經驗,去任何地方都不應該在一棵樹上吊死,總有一條出路。我心裡暗暗地在為我們下一站的瑪瑙斯祈禱,希望可以在那座大城市裡找到一位嚮導,帶我們去螞蟻部落。

失去了走訪螞蟻部落的機會,這件事在我心裡留下了一個很大的陰影。一方面自我安慰天無絕人之路,一方面我的情緒也真的變得很低落。失落的心情也沖淡了這次偶遇余師傅的快樂。接下來的塔巴聽嘎之旅無論拍攝多麼成功,都讓我們輕鬆不起來。我和劉硯時不時出現「仰天長歎」的表情,或是每當我看到劉硯突然變成了「天然呆」,我就問他,是否在想螞蟻部落的事,他說,是的。他承認了,我沒承認,但是我們一樣難掩失落之情。

一大半旅途下來,花了很多錢,後面還有3200公里的路要走,口袋裡卻只剩下6000美元的現金。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需要花錢的地方,我們除了在余發師傅店裡吃烤雞以外,還去了街道上一家比薩店。我們要了一份比薩兩個人分,也是為了省下一點兒錢,哪怕是小錢。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在接下來未知的旅途中,我都會盡量精打細算,寧可前面省一點兒留到後面,因為沒人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萬一信用卡不能刷,萬一ATM外國銀行卡不能提款,萬一某些人和某些機構只收取美元,等等。吃飯時,我們看到隔壁桌子上一群老姐姐們滿桌都是菜,都會羨慕地說,我也能點一桌子菜就好了。我甚至有點兒「抱怨」劉硯,說他是時候為我們攝制組奉獻一次了。很多南美女人都特別喜歡白白淨淨的劉硯,路上還有人開玩笑說,只要能與劉硯一夜情,就給我們一箱免費汽油。所以我也就趁機煽動他,為了我們的食物無私地「獻身」一次,引來他一陣「痛斥」。

我們吃過飯後又開著一個「摩托車車隊」找到了第二家旅館,價格反而比第一家還貴,由於是一家星級酒店,很安全,樓下大堂還能無線上網,我們決定住下了。這一家酒店叫塔卡那,要比前一家酒店漂亮很多,庭院裡散發著亞馬遜雨林的氣息,牆上大地圖上標誌著亞馬遜河三國交界處的流域地名和每個地方的特色。酒店走廊裡的每一扇客房的門上都有一個動物木雕,走廊裡也擺設著亞馬遜河的動物木雕,連大堂客廳的沙發上都有木雕動物和木雕土著人,一個個栩栩如生,能看出藝術家對雨林懷有很深的感情,提醒著每一個入住這家酒店的遊客,這裡是亞馬遜。

在塔巴聽嘎的幾天裡我有點兒恍惚,因為旅行大計一再受挫,每天去咨詢都沒什麼進展,就這樣一直耗在這裡。明天晚上有一班客輪前往瑪瑙斯,但是要在河上走好幾天,我想坐節省時間的快艇,只有明天凌晨7點有一班,航程一天一夜。我計劃時以為塔巴聽嘎是邊境城市,每天大量遊客路過,航班肯定少不了,不用為這事發愁。就像秘魯碼頭,哪怕沒有航班,只要你包船,總有人願意走一趟,但是在塔巴聽嘎我失算了,各種規章制度很完善,所有船隻只能如期起航。從這件事情來看,巴西的國家經濟能力確實要比秘魯強。從大街上的摩托車和大街中央的綠化地帶城市規劃,以及城市裡有許多銀行來看,巴西的要比秘魯強大多了。大街上的摩托車手個個頭戴頭盔,車手完全遵守交通法則,不像秘魯境內規定必須戴頭盔,但是很多摩托車手就不戴。是啊,我覺得在飯吃不飽的前提下,怎能會有責任心來專注影響社會發展的社會制度呢?

那天晚上,我們在余發師傅烤雞店裡吃完告別塔巴聽嘎的最後一餐,余發師傅死活不肯收我們飯錢,之前幾次在這裡用餐,最後結賬都會這樣,每每在我的堅持下,他們只同意收成本費。我說你們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做生意賺錢不容易,我一定把這一頓告別晚餐的錢全額付給你們。余師傅的妻子幾乎要與我吵起來,一旁的秘魯嚮導還是沒有看懂,為什麼我們手上拿著錢推來推去。事後我告訴他們,飯店老闆娘不肯收我的飯錢,要請我們吃飯。他問為什麼,是不是我們在中國時認識。我說不認識,在這裡第一次見。他又問那為什麼不收錢。我說因為我們都是中國人,他們在這裡很久沒有遇到中國人了,他們很開心。這種鄉情他們覺得應該請客。兩個秘魯嚮導很納悶,不相信這是真的。我說是真的,鄉情是不可以用錢來計算的。他們琢磨了一會兒,算是有點兒懂了,兩人都有點兒感動。對他們來說,這種行為簡直是天方夜譚,就算在異國他鄉遇到老鄉,聊天是聊天,感慨是感慨,吃完飯該交的錢一分也別想少,雖然也有請客的情況,但是畢竟很少。「老鄉情結」也算是中國特色,在其他國家是不多見的。

在塔巴聽嘎的最後一天,我們凌晨4點起床了,全體人員拎著大包小包趕到當地的國際碼頭。事先,我們接到當地海關通知,因為我們即將從這裡深入巴國國土,早上安檢一定會進行嚴格的行李檢查,希望我們早一點兒去碼頭排隊,以免耽擱時間,影響大家按時登船起航。我們是第一個到達碼頭的,工作人員還未上班,只有碼頭上幾家快餐店的員工一早來生火,準備這一天的早餐。

天空泛起朝霞,三名海關工作人員到了碼頭。在一個方桌上擺開了所有的過關文件、圖章等一系列海關安檢用品。我心想這裡的嚴格檢查其實也是做樣子,就這麼幾個穿著便服的官員,看不出安檢有何特別。

清晨,我一個人在塔巴聽嘎的河邊觀望,看著腳下的亞馬遜河延伸到遠處的東方,順著這條大河自西而東1600公里處,就是我的下一站巴西瑪瑙斯。天濛濛發亮之際,一小隊荷槍實彈的特警來到碼頭,開始檢查每位將要離境的乘客的每件行李,有一種令人望而卻步的氣氛。此時,我開始感覺到了這個三國交界處的金三角的暗潮洶湧,從他們一絲不苟的嚴厲搜查來看,「毒品運輸中轉站」這個稱謂絕對不是一個傳說。

特警搜查行李絕對不含糊,也不相信任何言辭,全部打開以檢查每一個行李中的每一個角落。搜查所有旅客的行李完畢後,又有兩名特警進入船艙繼續搜查,他們打開船艙內的底倉,還派一位警員摸著樓梯進入了地下艙,繼續搜查是否有違禁毒品之類。這番興師動眾的舉動和他們一絲不苟地的搜查,讓我真的相信這個金三角的重要性了。他們負責搜查任何包袋,不讓任何一點兒毒品從塔巴聽嘎邊境帶入巴西深處。

我們的船在7點準時起航,一切搜查完畢後,所有特警全部離開碼頭撤兵回城。我們的船在一聲汽笛鳴叫聲中,徐徐離開了碼頭,前往我們下游的第一站巴西瑪瑙斯。船長告訴我們這是一艘高速快艇,可以一天一夜不間斷駕駛,途中除停靠兩個小城以外,晚上不停靠任何碼頭過夜,28小時之後的翌日上午,將抵達瑪瑙斯。

曾經的艱難創業,辛苦愛情,流浪打拼,環遊漂泊的所有快樂和辛酸,都在這裡隨著大自然的清新空氣化為了美麗的人生經歷,也掩蓋了曾經付出的人們看不見的所有悲傷。昨天的苦是為了今天的甜,今天的甜是因為昨天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