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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謝謝時間,讓一切變得溫暖

在路上,有如猛虎細嗅薔薇

文/阿細

1.

後來,銅壺裡的水喝涼了,瓷杯裡的茶沖淡了,天光也被坐暗了,話,漸漸地也少了。從長安街上的三味書屋出來,我向東,他往西,暮色中,他的發亂飛,像早春三月裡滿天空輕搖的細小的葉,涼薄,卻已現出了最淺最淺的顏色。

幾天後,他從網上發來了書稿,囑我寫序,說要不是朋友一貫的鼓勵,在燈光和熱情逐漸暗淡的時間通道裡,他的行動可能只會越來越緩,至少不會完成得像現在這樣從容與用心。

為這話會心,不是嗎?

這些字,先前大抵都已粗略讀過,然當重新翻看它們時,心中,還是有如猛虎在細嗅薔薇。

2.

十年前,李初初還不叫李初初,我亦不曾被人喚為阿細。十年後,當我們坐在北京西單的一家餐廳裡,吃飯、喝茶,閒聊著曾經的過往,突然發現,很久以前,我們的少年時,竟有此般的交集。這一發現讓我們激動不已。然,到底還是不識的。

兩年前的夏天,北京鋪天蓋地飛著馥郁的白槐花。我們見面。雖然少年時有很多相識的機會,然而卻一直等到了網絡時代才得以遇見。記不得那天吃了什麼,說了什麼,只記得他是瘦的、羞澀的,說話時微垂著頭,眼神中有藏也藏不住的敏感。

後來的交往依舊是在網絡上,彼時,他還是北京電視台一個欄目的主編。

2005年的一天深夜,我的信箱裡收到了一條留言:從今天起,會有我一生中的秘密,博客關了,MSN暫停了,手機留給好朋友了,不要試圖聯繫,也不要試圖猜測我會到哪裡去。

他走了,到哪裡?

與朋友網上聊天,提及他,大家都不知他去了哪裡,他就那樣影子般地從大家的生活中消失了。8月15日夜,地鐵站出來,手機短信莫名響起:我在青海,中秋快樂!

青海?他去了青海。彼時,並不知他的這次「向西,向西,向西」是與一位女子有關的行走。

他在尼泊爾,他在西藏,他在雲南,他在四川,他回北京。

北京,湖北菜館,我與那女子坐在他對面,他翻相機裡的圖片給我們看,沒想到日後他會把整個行走記錄下來,以一種近乎虔誠的方式,而這種記錄,僅是因了她的一句話,她想看他一路走來的風景。

或許一切都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這似乎是一個與生俱來的幻想,一種與生俱來的衝動,一份與生俱來的愛,突然在一瞬間被點燃,被激發,電閃雷鳴般綻放。

綻放,卻帶著求不得,愛別離的感傷。於是,他記下了一路的風景,為她。

最後他寫道:「雖然你不在風景裡,但我願意看到你在風景裡奔跑和微笑。獻給你」

「獻給你」,三個小字,輕描淡寫,卻有著穿透紙背的力量。那女子,看到這三個字時,也會眼熱一下的吧?

讀完他的第一本書《走進喜馬拉雅》後,我記下了上面這些話。這樣的年歲,生命的微妙與悲喜也已明白了大半。然而就是這樣一本與情感相關的行走筆記,還是觸動了心底裡那根最細最隱秘的弦。後來很多朋友說,讀那本書時也曾心酸眼熱。

3.

2000年:他第一次遠行,走絲綢之路,西出陽關,看巍峨的天山,還有盛產葡萄的吐魯番;經過沙漠戈壁,還有海市蜃樓,大漠孤煙;去敦煌,登鳴沙山,賞月牙泉。新疆、甘肅,再新疆。還有雲朵……雲朵……

2005年:雲南,整個滇西北。還有青海,塔爾寺、青海湖、納木錯;走青藏公路,去拉薩、山南、日喀則,翻越喜馬拉雅到尼泊爾;經滇藏線和川藏南線到滇西北,去四川川西的稻城、亞丁。

2006年:從寧夏到內蒙古,隻身去阿拉善進入巴丹吉林沙漠。這年最後一天,也是最冷的時候,他動身去東北小興安嶺深處的雪鄉,到達中國最北端的漠河,北極村,去最北之家。

2007年:他再次去巴丹吉林沙漠,並再次去了西寧、青海湖,再次入藏,到拉薩,去山南,入藏北阿里,走新藏線去新疆,再從新疆一路到西藏,並再次來到青海湖,為那七月的油菜花海。

……

把他書中的這些地名一一羅列出來是件極為奢侈的事,奢侈得讓人羨慕。

這是一本怎樣的書呢?想了很多詞來界定,都覺不甚妥當。仿如春日裡院前那幾株粉白的桃花,雖知無法觀望到它開放的瞬間,但每次經過時還是會駐足看一看,彷彿花是可以在注視下開放的。

所以,我不能把他2000年到2007年的這段時間與那些地名相等聯,因為這樣太過於輕淺。

這不是一本單純關於行走的書。這又是一本關於行走的書。

在書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高山、河流、雲朵、廣袤的沙漠、金黃的油菜花……還能看到一個男孩在成為男人的途中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那些羞澀與張皇,那些困惑與迷茫,那些站在成長邊緣裡對未來的欣喜與渴望。

想起某日傍晚,回家的出租車上,順手翻開車後座上的雜誌,無意間讀到了李初初的一段文字:那些高遠和深不可測的天空,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而曾經的風箏和雲,掌握著所有過往的秘密。

暮色中,我盯著這行字發呆。

過往呀。

4.

年輕的父親帶著小女兒在原野上奔跑,碎金一樣的陽光下,畫外音緩緩鋪展:

一路上我會給她講,講一個男孩在成為一個男人的途中,走過的路,遇過的人,經歷過的故事和那些消散在荒野中的笑聲和諾言。一路上,我們邊走邊等待著,等待我會逐漸老去,越來越像爸爸,等待她慢慢長大,直到能聽懂這些故事,明白那些淚水和笑聲……這是電視劇《無處安放的青春》的結尾。

一個男人,要走多遠的路才能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幾十年前,鮑勃·迪倫(Bob Dylan,20世紀美國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民謠、搖滾歌手)也曾這樣唱問道。幾十年後,一個叫李初初的年輕人用他的腳步丈量出了這條路的長度。

他說:2000年至2007年這七年,他傾注青春裡最大的熱情,那是沸騰的血,燃燒的雲朵,那是對一條路、一段時光、一個歷程、一種成長的小心闡釋,是他細碎而又無比真切的青春光陰。

所以當他發初稿給我看時,我說內心純淨的人,前途無量。

請原諒我把諸多詞彙加注在他身上:光明、美好、樸素、敦厚、悲憫、寬容、豁達、善良、溫暖。在渾噩庸碌的人世間,還保留著這樣的信念和力量。你,做不做得到?

一望無際的麥田上,孩子拉著爸爸的手,聽爸爸講他慘綠的少年時光,講他從一個青澀懵懂的男孩長成一個有擔當有氣度的男人的經歷,講他生命中遭逢的這些人和事,這些流淌的甜蜜和傾瀉的疼痛。他們就這樣笑著,走著,迷失在陽光裡……

我知道,這樣的場景必將充盈李初初日後的生活。我能想像的出,真的。

2008年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