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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那些路途上的荒蕪與親密

爐上的火熄滅了,溫暖的灰燼延續著故事的尾句

想聽下去嗎

就著太陽的味道,我們接著講開始……

1

彷彿一條歸途。驟然欣生的歡喜,夾雜著陌路上密匝厚實的傷感,終於化作了一場肆意而繁茂的心頭細雨。

回首,這些發生在過去一些年頭中的一些旅程。文字所描述的僅是一段曾經沉溺於偏執裡的柔軟時光,浮木般游移不定,而又未經及時打撈攤曬。如今,已仿如安靜的白雪,在大地盡頭漸漸隱退,又好似雨水濾過的陽光與空氣,從葉縫間悄然滴落。

因此,喜不自勝。

我的內心一直存在著這樣的一條路,一條長長的路,走得遠遠、遠遠的,然後返回。黃昏下來的時候,終於快要回家。終於看到含情脈脈的燈光,如豆般溫和,撕碎了大地盡頭積攢已久的黑暗。那是行在路上最甚幸的一抔欣喜,遠遠看到光亮、房子,看到家。那是心靈的避難之所,同時,也是心理的安撫之所,哪怕此時距離簷下的屋門,還有一段行程要走。

回首身後,那些消散未盡的浮雲和陰霾雖然還在暗自湧動,但畢竟已開始變得遙遠模糊。而前方不遠,那束微弱的光亮,如同一簇溫和的羽翼,在夜空裡,在朝向回家的路上,正溫暖地敞開。

再來回想這段生命裡行色匆匆的時間,從2000年到2007年的這些時間,它們傾注了我年輕時最大的熱情,那是沸騰的血,燃燒的雲朵,還有婀娜多姿的肺。

或者還有一些隱藏得更加深遠的時間,之前,以及之後的時間。

我為這些時間必須動用眾多的形容詞,並在行文中密佈繁縟的修辭,因為這條路、這條歸途的重要與在生命裡的不可替代。

我不曾避開那些繞指的憂傷或歡喜,把過去完全塵封隱匿起來。時至今天,當自己還有勇氣面對所經歷的過去,還可以趁著心力的許可,來不加掩飾地安放和紀念,我覺得這遠比前一類方法值得欣慰。

2

在路上,我曾傷感於自己的孤獨和對溫暖感的缺乏,羞澀於自己心頭的黯然與內心的窘迫。很長一段時間,我感到痛楚無孔不入。那是我走遠後,感覺到自己走不回來的迷途。

對於旅行、行走,其實用四處走走、到處看看這類詞,於我可能會更加合適。我把不斷行走的那幾年,歸結為我被迫上路的年頭,必須上路。有在路上邂逅的朋友說,你是在不斷尋找自我。我說不是,因為並沒有特別清晰的目的,總是不由自主,就像身體對營養的追求,當缺少葉綠素的時候,就會很自然地想要吃青菜。

同樣的道理,想出發的時候,是因為路走得太少。想回家的時候,可能是因為路上太過孤獨。況且我從來都不曾真正迷失自己,尋找自我自然無從談起。

也有人說,你是一個可惡的遊山玩水者。

當然這只是一種善意的訕罵與嗔怪,笑笑也就過去了。我會想,倘若是連這樣的排解方式都沒有了,那自己豈不會山窮水盡?

究竟是旅行、行走,還是可惡的遊山玩水,這些待定的結論性詞彙拿來換去,但背後所代表的內容卻都相同一致,那是對一條路、一段時光、一個歷程、一種成長的小心闡釋,是我細碎而又無比真切的光陰所張開的一張嘴,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牙,它奔跑著喃喃的絮語。

潛回到原來所走過的路上,在深深根植於內心的風景中,在時光斑駁的剪影和青春繁蕪的枝蔓裡抽絲剝繭,梳理和書寫這些旅程,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擔當和心力支付的意義所在。

起始時,我曾用異常快的速度寫完了它。後來,又用異常緩慢的速度逐一修改。

開始時,我曾為它夜以繼日。到後來,我為它日以繼夜。

很難滿意。我的書寫越來越遲緩,像久治不愈的陰翳,我為自己所詬病,為文字悲慟不已。它像我在路上所經歷的每一個日日夜夜,每一個日日夜夜都有精彩的花邊,可我想要的是,能夠刺亮這些花邊的凌厲閃電。

我已聽到過太多這樣的說法,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真愛、不需要真愛,或者充滿對真愛的詰問。

那是因為自己沒有了真愛。請允許我小小地抒情:

命運可能多舛,愛情可以催人淚下,泥濘的現世也許存有種種不堪,但在那些深埋的罅隙和無底的漏洞裡,在瘀血一樣積攢在一起的苦難與哀傷中,我們可以順受,可以泅渡,但是不能失去愛與奉獻。因為只有藉以它們的真諦,才能完成對自己的救贖,盛裝生之盛大的離合與悲歡。

所以,那些通宵達旦的努力,最終換取了如今所呈現出的一堆文字。它不是柔絲織就的一匹匹錦緞玉帛,而是一張張在暗夜裡孤獨清醒的麻布,色澤粗簡、紋路可觸。

3

寫這些行程時,每次看過我的文字,朋友阿細總是這樣說:

還可以更好些。還可以更好些。你還可以。

純淨的內心,前途無量。

你要相信,你在路上,心中有如猛虎細嗅薔薇。

不要太多顧慮,把想要說的話,想要表達的東西,自然而然地表達出來,這樣別人才會從中感觸到真實的溫暖與疼痛……

可見,我已長時間地學會了隱匿,不少東西,還是習慣於把它們埋得很深很深。一貫如此。以至於現在想要把它們揪出來,都是這樣糾結和猶豫。它們如鯁在喉,卡在那裡,斷斷續續。只是我原以為,這次自己對自己的解剖會稍稍好一些,看來遠非這樣。

關於溫暖和疼痛,在去路和來路之間,這珍貴得令人窒息和驚訝的精巧名詞,當它們紛紛由名詞成為形容詞甚至動詞的時候,它們鋒利的爪子,就徹底越過了文字所設下的重重圍欄,撕爛我的五臟六腑。

而終於,我得以回來。我要好好的,珍惜這親人交付自己而別人所不能掌控的生命。而每一條生命就必須擔起它自該有的命運,以及責任。我如此答應任何人,還有我自己。

這不是誇張。我得說,在那麼多的行程結束之前,在那些年裡,我從未獲得過靈魂解脫的須臾和空閒。

比如……

比如……

外人可能無法明白我在矛盾中已經竭盡全力。但或許應該理解,如果我要直愣愣地把自己的一切都拎出來逼迫在別人面前,那需要多麼大的膽量和勇氣。

所以旅行中的風景、感觸及回憶,已被每一根敏感的神經掰碎、揉亂和焚燒,升騰起蒼白的火焰和雲朵,但讓你看不到焰心上的灰燼與雲朵中的骨骼。

況且,我已經無意要去重現自己的秘密之花,一段曾經年少的成長史、心靈史與愛情史。它們早已經隱蔽地開放。我只把這粗枝大葉展示於你的面前,沒有果實的香甜與芬芳,只有花蕊中模糊的憧憬和幸福的王座,那是我最真實的細節與感動。

如果心中真有一頭猛虎巨獸,它是否嗅到了帶露的那朵美麗花朵?

我時常會回想起自己在路上遇到的一些朋友,他們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旅程。

我是一個不結伴的旅行者,在路上不愛與人結伴,也很少與人結伴。因為我想獨立的行走一定會讓人少領受這樣或者那樣的不順與不快,不齒或不屑。就像很多人講,現在的拉薩和過去不一樣了,但別人有別人的Last Lasa,我有我的S.I.F.但偶爾,也難免要與人共同搭車,或共走一小段相同的行程。我也樂意在旅途中幫助別人,能施援手時則施援手,能提供便利時則提供便利,包括陌生者。可能的淡然相處,多一些君子相宜、路逢知己剛好,否則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蠅營狗苟、驅去復返也罷。

挑選了自己這麼多年來的一些片斷放在這裡,希望能與那些和我一樣,喜歡旅行,曾在路上感到孤獨、憂傷而又羞澀的靈魂,在寒冷的時候依偎,在寂寞的時刻相伴。

這是我所寄望的心與心的交付。

我還得特別向諾兒、小刀、郭苒、葉強、楊舒、芙蓉千朵、葉霜紅、李小好等朋友表示感謝,還有疏忘了名字的那幾張尼泊爾、滇西北、新疆照片的拍攝者,是你們,使得本書得以更加精美,在此,謹致以我最誠摯的謝意,並希望能與你們取得聯繫,一一致謝(也可致信我的郵箱[email protected])。感謝阿細在我不斷修改成書過程中的鼓勵,感謝殷同學長時間的支持。

如今,我以文字完成了自己對一段時間的總結,完成了自己對自己的寬容與超度,它包含了我對過去、現在和將來的良苦用心。只是,對這本書我仍然有著連續的懊惱,它們是這樣的懊惱,是阿拉伯古典詩歌中所載的:

酒杯剛拿來的時候,是沉甸甸的

只有盛滿美酒的時候,它們才會變得更加輕盈

我想,不光文字這樣,生命亦是如此。

在我尚未滿盈的生命之杯中,請每一位有緣分讀到這本書的朋友,都不吝傾注仁愛、善美與寬容,從而讓她脫離沉重,變得靈動、輕盈而飛舞。

感謝,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