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的第二天，住在小杉樹青年旅館的公共房間裡，怕起得太早，自己的走動會影響他人休息，所以直挨到七點有人開始起床，這才扯起被子，從自己的舖位上爬下來，洗漱完畢，來到大堂外，在頭天晚上一個人獨自發呆過的咖啡廳晃蕩。
窗外，新年的落雪已經停止，路面上積了一層薄薄的新雪，看起來平整潔淨，沒有太多人行走過的痕跡。那幾棵朦朧夜色中所見到的大樹，果然比周圍的樓宇和院落要高。低矮的建築物稍顯陳舊，但燦爛的陽光卻正從樹梢上升起，照亮了晨間所有物體的輪廓。重要的是，大樹上結滿了好看的霧淞。
幾個韓國人背著包在前台辦理了離店手續，手拿攝影器材正準備出門拍攝。一個女孩子邊吃著盒裝的早餐邊和周邊的人聊天，普通話裡夾雜著濃濃的港味。這位香港姑娘，不敢相信，也不肯確定眼前這個北方清晨的風景，就是書本上所介紹的大名鼎鼎的霧淞。
透明的玻璃門外，諾兒從小杉樹前那條窄巷的拐角處陡然走了過來。等她推門進屋時，我已經站到了正對大門的位置。她十分驚訝，然後我們都沒有說話，相互笑。
走出旅館，踩在蓬鬆的雪地上，腳底下發出嘎嘎的聲響。我們盡量沿著別人走過的腳印向前，因為捨不得把乾淨的雪踩壞。走幾步，諾兒停下，指著頭頂上的霧淞，問我以前有沒有見過。我說我看見過。她眨眨眼睛，好似不信。
其實我是看過霧淞的。
2003年那個記憶中的春節，我第二次來到新疆。飛機凌晨三點從首都機場起飛，到達烏魯木齊，早上七點，眼前的天地白茫茫一片，像是撒上了一層厚厚的味精和鹽。這場雪，在大年三十前連續下了好幾天。
大雪初晴的早上，陽光溫柔得像是一匹綢緞。風薄雲輕。汽車在積著厚厚白雪的公路上緩慢行駛著。筆直的公路兩邊，高大的胡楊樹上，霧淞迎面撲來，就像是神仙給這個大西北的早晨吹上了一層仙氣。藍色的天空則如一汪深情的湖水，用靈動的眼睛正俯視著大地。
那天早上，霧淞結滿了公路兩旁高大的胡楊樹林。公路的一邊，被陽光照亮的霧淞顯得晶瑩剔透，像璀璨的玉，像一樹怒放的銀菊。而背著陽光的一面，簇簇霧淞，則宛若輕盈的鵝絨，像打濕的霓裳散發出朦朧的水氣，像冰晶在風中快樂地飛舞。
我們停了車，下到公路上面。大西北人雖然時常見到霧淞，但那天的霧淞也好得讓他們稱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彷彿仙境裡才會出現的東西，生怕眼睛不夠用，貪婪地看，欣喜若狂。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比那天更好看的霧淞。
霧淞在晨間降落，從而加速了我的凝結，我的過去彷彿不知身在何處，只在憂鬱的天幕懸浮。/宗小諾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