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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恩賜

車過然烏,轉往八宿,轉向沿途沉默的風景。離開然烏,從此離開了川藏公路上那些最美好絢麗的風景,離開了那些呈現生命般明亮的黃、綠、紅,離開了色彩飽滿、層次豐富的帕隆藏布江河谷叢林地帶,也徹底離開了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水汽通道的輻射。

然烏溝沒有風景,從爬坡到半山開始,曾經伴隨一路的彩色植被陡然消逝,再也找不到高大的樹,只有褐色和赤色的岩石,還有枯黃的沙土。

翻越安久拉後到達八宿,吃過午飯,又繼續前行,穿過隱身在峽谷深壑裡的軍事管制隧道怒江隧道和怒江橋,我們向業拉山口繼續爬行,這裡是川藏路上出名的「72拐」,當時的路況差到極致,「沙漠王」爬行了近兩個小時,才翻山到另外一面的邦達草原。

邦達草原上,已黃枯一片,風吹草低的綠色風光不再,緩慢蠕動的羊群不再,奔馳的駿馬不再,連村莊周圍田地上的青稞也已經收割完畢。

但夕陽還是給了我另外的恩賜,藍天倒影在河水裡,清潔的河流像藍色的血管在大地上鋪開。村莊和灘涂都呈現著寧靜而古樸的色調,遠方的山體,黃亮一片,思維被這種通體的溫暖色澤所引領,還有路經寺廟時,廟裡傳來的洪亮的鐘聲,僧人們的誦經聲,和夕陽下的風景顯得萬分般配。

在左貢休息片刻,我們繼續前行。太陽已經掉入了群山。只有東達山尖上,還留有一丁點兒陽光。東達山那時的路況極差,全是碎石,灰土竄起老高,看不清前後方的車輛,我們三輛車也把距離拉得老遠。

爬行至東達山口,暮色將至,再車行不久,下山路還沒走完,天就已經黑透,一次爬高又速降的過程,不知不覺持續了近兩小時。

繞過一片村寨,桑旦說開始爬左貢過後的第二座山覺巴山了,道路越來越險,越來越窄,像是只容得下一輛車行駛。那時,覺巴山的險,在我看來,是完全可以與通脈天險那一段相提並論的,車燈前方,看得到不少地方的公路,是山巖上開鑿出的一個通道而已,上下都是絕壁。桑旦放慢車速,也謹慎了許多。

幾隻野兔被車燈驚嚇,蜷縮在公路邊的石壁上,一動不動。月色加深了恐懼,讓人覺得蒼白寒冷起來。我在山路上嘗試著看了一眼車窗外,萬丈懸崖,一眼就能看到谷底。月下一線河水的影子,就像是一條長長的線蟲,蜷縮在那裡一動不動。我能感覺到自己四肢發麻、手腳出汗起來。

驚恐中,不知道又過了多長時間,終於輾轉到了覺巴山口,向下山的路瞥了一眼,半山腰和河谷地帶,出現了點點燈火,那些燈火也讓人倒吸涼氣,因為公路就像一根帶子,在山體上來回曲折,彷彿懸浮在夜空中,我不停囑咐著桑旦,下山時要把車子開得慢一點,再慢一點,惹得他哈哈大笑。

再次消耗掉半個小時後,我們才下山來到瀾滄江畔所在的如美,已是深夜,行車不安全,我們決定夜宿,第二天早上再翻江那邊的拉烏山。

一段驚心動魄的行程得以暫時的休止。

怒江山,川藏公路上有名的99道拐,像我體內所埋伏的一段蜿蜒、迂迴不止的情結。/楊舒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