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裡的愛有多深，面對這湖時，這裡的湖水便有多深；心裡的愛有多麼純粹，這裡的湖水便有多麼蔚藍。
2005-09-21
頭痛持續了在納木錯的整個後半夜，睡不著。藏北高原的夜晚，帳篷被風刮得不停顫抖。莫名其妙的恐懼，莫名其妙的想念，莫名其妙的感動，莫名其妙的熱淚盈眶。
頭頂的天穹變得格外遼闊，碩大的星斗一顆又一顆地綴滿天幕。夜雲像瓷器表面的釉彩，浮在頭頂上面，被月亮的身影壓得很低很低。瀲灩的湖光，無聲地收容夜間萬物所散發出的光輝。
風聲獨自輕吟，靜寂而遼闊的大地上，偶爾才傳來幾聲獒叫，清晰卻又遼遠。簡陋而不失藏家風味的黑帳篷內，柴油發電設備關閉之後，便不再有任何光亮，享有專屬的安謐與寧靜。這樣的時候，想是最適合用來思念的時候。連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氣中都拖著長長的尾音，彷彿能捕捉到形跡裊娜的影子。
為了看日出，我入睡前將手機鬧鈴定在了五點。早間，被手機的鈴聲驚醒，迷迷糊糊地爬下床，拿著電筒鑽出帳篷，發現頭頂上星光依舊滿天，只是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月亮已經隱下去了，不遠方，黑壓壓的湖面上再也看不到一點光亮，只傳來微弱的水聲。
回身進屋，躺下。
六點半再一次起來，這時人已經清醒了許多，周圍帳篷裡，傳來隱約的呻吟聲，無一例外都是在此夜宿的人們發出的痛苦呻吟，他們多數因不堪高原反應而頭痛。天還沒有亮，但這回可以依稀看到遠山、近湖。星星已經隱去，只有低矮的雲彩在頭頂上空一動不動地懸掛著。湖水和天空此時都像睡熟的親人臉孔那般親近，純淨得像一塊沒有人動筆塗抹的畫布。已經有藏族老人開始轉山了，顫巍巍的身影，隨著口中念誦的經文漸漸遠去，跟在後面的，還有那靈性的藏犬。
打開電筒，小心翼翼地從山坡上向湖面走去。低矮的草叢散發出濕漉漉的氣息。露珠滾落在鞋面上。隱約中，有婦女和小孩的身影，她們背著水罐到湖岸打水，一路念誦經文，並不斷從地面上拾起小石塊，放在那些大大小小、高低不同的瑪尼堆上。學著她們的樣子，也找了一些小石塊在瑪尼堆上放下。面對神態安詳的一湖碧水，竟然想了許久，才想到了一句最合適的祈求，再拿起一塊小石頭放到瑪尼堆上，遲緩、矛盾。
日出看起來似乎還早，只有雲彩慢慢有所變化。它們繁茂而均勻，彷彿隨時將隨著陽光的出現而化身為萬丈霞光。看湖，青灰色的漣漪在蕩漾微動；聽水，風平浪靜下似乎正竊竊私語。遠山在湖的對岸沉默著，只有一些朦朧暗淡的影子。
秋霞因高原反應，又從湖岸走回半坡上嘔吐，怕自己污穢這神山聖湖。吐完後，又回來坐在距離湖水很近的石頭上，沉默不語，她老公靜靜地陪在一旁，無聲地安慰。
日出，已經忘記了準確的時間，在我們等待與捕捉它的某個瞬間，湖對岸的念青唐古拉峰，先是不緊不慢地呈現出日照金山的景象，那些白皚皚的雪峰，披上了一層橘紅的霞光，然後便色度濃烈起來，仿若要被雲霞所點燃。然後，從念青唐古拉斜對面，東邊山峰上有塊光暈逐漸明亮，撕碎了那些浮游的雲彩，接著太陽便跳躍了出來，露出半個身子，把柔和的光束射向大地。納木錯的湖面陡然間變得開闊起來，湖水也開始喧鬧不止，有波浪不斷翻騰湧起，像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引著，從湖心向湖岸層層推進。
這一刻打動了我。在湖水高漲、浪花湧來的時候，遠處的雪峰和近處的草地都變得極為通透。在湖岸乾淨平整的沙灘上，一塊包裹著五色哈達的石頭，正在等待著被湖水湮沒。據說，向湖水中投入這樣的石頭，是因為有人許下了一個宏願。
在藏地的傳說中，納木錯居住著一位美麗善良的「天湖女神」，她是這個雪山大湖的主人，她總是不吝賜人以美滿幸福的愛情，因此，很多人不遠萬里，長途跋涉到這裡以求得幸福的姻緣。在西藏古老的神話和流傳久遠的民歌裡，納木錯和念青唐古拉山是一對生死相依的戀人。雄健的念青唐古拉，終年皚皚白雪，用一塵不染的雪水滋潤著自己心愛的嬌妻。而妻子納木錯，端莊秀麗，恬靜明潔，將丈夫點點滴滴的雪水，匯聚成自身，轉化為生命。
天湖的愛有多深？那深邃蔚藍的湖水似乎就是一種尺度。我真想在湖邊的沙灘上寫下我的願望，然後，眼望著它們再被翻捲過來的湖水輕輕擦去，哪怕不落下一絲痕跡。
一年多以後，當我在北京接到OOC在納木錯給我發來的短信，她說她這天在納木錯為我向「天湖女神」敬獻了一條祈願的哈達。我感到了莫名的啟示，因為自己付出在一個女孩子身上的美好祝願，以這樣的方式在另外一個女孩子那裡得到了回報，哪怕只是很純粹的祝願——在滇西北，我曾助OOC完成了她夢寐許久的徒步虎跳峽的旅行。而後來，當她隱約知道我西行的故事，當她一年之後也來到西藏時，便在天湖中為我投下了真誠的祈禱。
潔白的哈達，包裹著被高原陽光灼熱的石塊，被投入湖水。水波定會一圈圈蕩漾開來。雖然我看不到，但是能想像到。
湖面蕩漾，彷彿一段懷想的心事，有著投石入水般難以平復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