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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場二隊的婦女

第二天我們去訪求吉寺,它是藏傳佛教薩迦派在阿壩州的主寺,是薩迦派的四大名寺之一,位於若爾蓋縣巴西片區嘎哇寨,1498年創建,原有經堂五座、神殿七座、印經院一座,並有宗教法器、經書等。求吉寺規模不算特別大,全寺有一百多僧人,傳說求吉寺第一任活佛雲遊傳經到此,其懷中的海螺突然響起,活佛認為這就是應該建寺的地方,於是搭起帳篷開始建造求吉寺。

我們從縣城出發往東,先到達卡壩,公路轉了九十度向南,出迭部縣界進入四川省,公路在青山中繞來繞去,不久我們就到求吉寺了。令我很失望的是,不但寺廟小而新,殿堂的門也緊閉,而且周圍看不到人。殿門左右和頂部裝飾有一個個骷髏圖案,描繪得相當精細,畫匠還巧妙地利用眼窩的不同光影效果,令骷髏表現出豐富的神態和表情。

求吉寺大經堂門上的骷髏圖案是大悲與空性的象徵

從求吉寺往回走,到達拉鄉崗嶺村東的達拉河東岸,有一座建於1867年的本教寺廟恰日寺,雖然規模不大,但本教寺廟我去得不多,所以臨時決定進去看看。大經堂的門開著,管經堂的年輕喇嘛叫如巴加措,正在往酥油燈裡添酥油,看我走近,居然把供桌上的火柴遞給我,示意我點亮酥油燈。我在藏區旅行了數次,拜訪的寺廟數不勝數,卻第一次有緣點燃佛像前的酥油燈,我有點興奮,有點緊張,一邊小心地一盞一盞點燃長排的供燈,一邊感歎緣分的微妙。

出了恰日寺已兩點多鐘,公路沿達拉河彎彎曲曲地延伸,渾濁的河水沖刷著長滿綠色灌木的泥岸,捲著泥土、石塊奔騰向前。一處河上橫掛著長長的一串五色經幡,把我的視線引向對岸的一些棚屋。我背起沉重的攝影包,跨過河上吱吱響的木橋,想去看看那些棚屋裡住著什麼人。到棚屋的距離比目測的遠很多,原已很重的攝影包越來越重,加上一路上一直找不到吃午飯的地方,待我走到棚屋附近,已一身是汗,又餓又累。

如巴加措把火柴遞給我,讓我點亮佛座前的酥油燈,他自己往燈裡添加酥油

棚屋很破舊,木板的門和土牆之間都有很大的縫隙,可以看到棚屋空空的,周圍也沒有一個人。我正疑惑,忽然聽到從一幢棚屋裡,傳來一陣歡笑聲,我隨著笑聲走近一座棚屋,木門大開著,我向裡探看,發現五六位中年婦女圍坐在泥地上,地上雜亂地擺著水果、糕點、瓜子、飲料,她們邊吃、邊講、邊笑!

我跨過達拉河的木橋,去達拉鄉崗林村牛場二隊

面對大門的婦人看到我,笑著站起身來,熱情地邀我進去坐,她順手從地上取了一隻碗,用身上的圍裙轉著碗邊擦了擦,又從被牛糞熏得烏黑的鋁壺裡倒了一大碗冒著熱氣的酥油茶,放到我前面。她還把旁邊的一隻搪瓷臉盆堆到我跟前,盆裡面有油炸的麻花和胡蘿蔔餡的包子,要我隨便吃。自從一大早吃了簡單的早飯後,我已七八個小時沒吃沒喝,早已飢腸轆轆,就不客氣地大口喝茶、大口吃起餅來。

原來這裡是達拉鄉崗林村牛場二隊的棚屋,夏季的時候,這些婦女一早把牛群放牧到這一帶的草場上吃草,然後就在棚屋煮飯休息。她們常常聚在一起,煮一壺酥油茶,帶上自製的油炸果、蒸包子,買些水果、零食、飲料、啤酒,吃吃聊聊,到傍晚再把牛群趕回來,各自回棚屋睡覺。

我坐在泥地上與她們一起吃、一起喝、一起大笑。她們發自內心的歡笑,如燦爛的陽光,給破敗簡陋的板牆泥地鍍上了金色;擺在泥地上的粗糙食品,也變得比豪華餐廳的宴席更豐富。我十分感歎,在這樣簡陋的環境裡生活,可以想見,在她們的一生中,一定經歷過很多艱難和辛苦,但在這一刻,她們一定感受到了生活裡真正的幸福和快樂。

達拉鄉崗林村牛場二隊的婦女正在開心地聚會

我記起林語堂先生在《人生不過如此》一文中的話:“我們最重要的不是去計較真與偽、得與失、名與利、貴與賤、富與貧,而是如何好好地快樂度日,並從中發現生活的詩意。”

是的,人的快樂必須是自然產生的,快樂無法強求。而快樂又往往與物質無關,當個人尋求生命意義的努力獲得成功,不但能給人帶來真正的快樂,而且還使其獲得應對困難和痛苦的能力。我不知道這幾位藏族婦女是否發現了“生活的詩意”,但她們無疑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即使這種意義很微小、很具體,卻是她們認為值得為之生活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