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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八月夏雪

意外的一場大雪覆蓋了夏季的草原,經幡在突然的寒冷天氣裡似乎凝固了

離開科才寺開車只一個多小時,就到了青海省河南蒙古族自治縣,縣城的風格完全不同於藏區,縣城不大,但乾淨整潔,大街小巷多以蒙古語命名,縣城主道叫察罕丹津大街。以前看歷史書,知道察罕丹津在藏傳佛教的歷史上也是個重要人物,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街道。

歷史只記載了察罕丹津1735年去世,對他的出生年月至今沒有準確的記錄。察罕丹津一族牧居於青海黃河南端,後他被清朝雍正皇帝封為“青海蒙古和碩特黃河南首旗親王”。察罕丹津也與拉卜楞寺的創建關係重大,作為施主,在1709年(康熙四十八年),他迎請西藏高僧——倉央嘉措的經師第一世嘉木樣阿旺宋哲大師,主持拉卜楞寺院的建造。

縣城主道的商店門面都統一用棕色木結構裝潢,十分整潔古雅。我們隨意找了一家飯店,要了糖醋裡脊、西紅柿炒蛋、炒土豆絲和蒜炒青菜,加上啤酒和米飯,4個人一共才花了73元。

我們計劃在瑪沁縣過夜,整個下午就是不斷地翻山越嶺,這些公路埡口都在海拔4000米左右,直到晚上十點半,我們才到達瑪沁縣城。不知為什麼,與瑪曲等縣城的明亮和繁華不同,整個瑪沁縣城的街道都十分昏暗,甚至在主街中央有一整座水泥結構的牌樓翻倒在路的中央,堵住了道兒,顯得十分怪異,似乎進到了什麼戰爭電影的場景裡。

更令人不解的是,我們沿著主街找住宿的旅店,大大小小問了五六家,都說沒有空房間。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叫“大武飯店”的,還有一個標間和一個套間空著,分別是120元和180元,我和兆民住套間,把行李搬進房裡已到午夜12點了。套間的設計也十分特別,內間很小,只放置了一張雙人床,外間很大,空空的,只在牆角放置了一張單人床,衛生間破舊而髒,卻意外地有熱水。

一下午開了十多個小時的車,文明他們都餓了,要出去找吃飯的地方。也許是餓過了頭,我沒什麼胃口,又懶得動,洗了澡,便斜靠在床上,一邊吃一支從澳大利亞帶來的什錦果干條,補充點能量,一邊寫當天的日記。

只睡了4個小時,我們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了。天下起大雨來,離開縣城半小時後,我們到達海拔4190米左右的地方時,雨變成了雪。看到路邊的山上有經幡,我們急忙停了車,冒著大雪爬到山坡上,山坡上長滿一兩尺高的牧草,沒走幾步,我們身上的單褲大半已濕透了,冰涼地貼在腿上,山風吹來冷得發抖。

因為擔心雪會停,就顧不得太多,只一心在大雪中去拍經幡。天空、遠山和近處的山坡,是灰白和灰黃的一片,幾條長長的經幡在鉛灰的天穹與灰黃的山嶺之間,如幾筆重彩,凝重而肅穆。雪飄飄揚揚、無聲無息地下著,世界瞬間變得乾淨而簡單,如國畫中講究的留白。

其實繪畫中的留白,是在空靈中創設意境,畫是空間藝術,在動態和靜態的描繪中,動中求靜,靜中求動,計白當黑,以空為有。人們常說“時空”,人的生命即由分分秒秒組成,在生命的空間藝術中,我們是否也應適當地在世俗的事務中“留白”,給生命留出創意和靜思的空間呢?

我又濕又冷地回到車裡,把濕的鞋襪脫掉,又拆卸了全濕了的雙截戶外褲的下半截褲腿,光腳、穿著短褲坐在車裡。文明把車內的暖風打開,車內馬上暖和起來。十點多鐘,我們到達海拔4382米的青珍山埡口,在漫天大雪中,看到遠處山坡上隱隱約約有幾頂牧民的白色帳篷,一群黑色的犛牛在雪地裡緩慢地移動著尋找可食的牧草。

我們在公路邊停住車,也許是聽到汽車發出的聲音,遠遠地,從帳篷裡走出一個年輕的男子和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女孩只穿著貼身的單衣,在雪天裡緊緊地捂著雙手,依偎在男子身後,又好奇地探出頭來看,二人都默默地注視著車裡的我。因為我在車裡光著腳,只穿著短褲,沒有勇氣從溫暖的車裡走進雪地裡,只能從車窗向外用長焦鏡頭迅速拍下難遇的瞬間。

我無法猜出父女二人此時此地正在想什麼,也許是疑惑我們為什麼在這裡停車;也許在猜想我們是從什麼遙遠的地方來的;也許他們什麼也不想,只是因為在少有人煙的高原、空曠無際的草原突然出現幾個同類,於是覺得親切,感到好奇,雖然這些同類似乎來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相信地球上各種族的生存環境,大概沒有比藏族更艱難的了:嚴寒、酷熱和缺氧,三項對人類生存的最大威脅只有在西藏高原同時並存。世世代代生活在這樣嚴酷的自然環境下的藏族人,在他們的一生中,體驗到的生活磨難和生命的脆弱,一定比其他的民族更深切,因為他們更多地經歷著生命的緣起緣滅和生死無常。也許,這正是整個藏民族會如此虔誠地信仰佛教的原因,因為他們必須用信仰的堅定,去接受對苦難的挑戰;用信仰的虔誠,去經受艱辛的磨煉;最終因世世代代的信仰,去超越人世間的苦難。我突然覺得站在漫天大雪中的父女,就像我剛剛看到的大雪中的經幡,坦然於苦的存在,同時,還用他們所身受的苦難,祈求上蒼賜以世間眾生包括他們自己,一個更為圓滿、快樂的人生。

父女二人都靜靜地注視著車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