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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神和信神聖

8月18日一早,我們在旅店很小的餐廳吃早飯,餐廳只有4個老式的火車座。我們進去時,已有4位西方遊客在吃早飯。我看到桌上中英對照的菜單上居然有咖啡、烤麵包、黃油果醬和煎雞蛋。這一份共17元人民幣,只相當於在澳大利亞喝一杯咖啡的錢,在30年前的夏河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八點多出了縣城,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再翻過一個海拔三千多米的山口,就到科才寺了。科才寺離縣城約三十公里,是拉卜楞寺所轄的格魯派寺院,據說建於1894年,是因為四世嘉木樣應科才部落頭人及部落長老的請求,選了寺址建起了經堂。我們停車休息,輕手輕腳地走進古寺,怕打破了寺廟的肅穆和寧靜。在佛殿門口,一個小喇嘛唸唸有詞,用心讀經書,連頭也不抬。不遠處的廊簷下,有一位年長的喇嘛,紫檀色的臉膛、灰白的長鬚,身上披著灰白的老羊皮大衣,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靜靜地閉目養神,像一尊古老的佛像。

從經堂裡走出來一群年輕的喇嘛,因為剛做完早課,他們紛紛披上藏紅的袈裟,戴上黃色的雞冠帽,嘴裡都還在大聲地念著經。人群走散,又走出一位中年喇嘛,向我招手示意,我跟隨其後,原來他是要把我帶到他住的地方。與大多數喇嘛的住房相似,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一半是個藏式炕,炕桌上是厚厚的經書,另一半供著佛像唐卡等。中年喇嘛叫曲達爾,聽起來應該是蒙古族人的名字,與他同住一室的是個十來歲的小和尚,是阿卡曲達爾的學生。小和尚滿臉稚氣,親切地靠在師父身上,始終用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我。

曲達爾告訴我,廊簷下的老喇嘛是85歲的曲德加措,全寺最年長的阿卡。我在房裡拍了些照片,阿卡曲達爾說可以帶我去殿堂看看。我隨他來到一個殿堂,他打開門上的銅鎖,描金繪龍的殿門吱呀著被打開了。從明亮的廣場跨進幽暗的佛堂,我一下子什麼都看不清了,好一陣才看到殿內到處是精美的壁畫唐卡和佛像,還有精緻的大幅堆繡佛堂吊頂。在這樣的氣氛下觀賞殿堂,讓我覺得又回到了30年前第一次在拉卜楞寺的感覺。

阿卡曲達爾在自己房間的炕上讀經

阿卡曲達爾和他的學生,看上去像父子一樣

專心讀經的小喇嘛

85歲的阿卡曲德加措

年輕喇嘛做完早課從經堂出來,紛紛披上藏紅的袈裟,戴上黃色的雞冠帽,嘴裡仍念著經

精美的唐卡組成的殿頂

科才寺在1958年曾遭到毀壞,這些殿堂和壁畫佛像都是近幾年修復的。所幸的是,由塔道嘉措所賜的語化無量壽銅佛,以及多部用金汁書寫的《甘珠爾》《莊眼睛》和《賢劫經》等文物,都被保存了下來。在這個有近兩百年歷史的古廟裡走動,遠離繁雜的身外之物,隔絕慾望的世俗社會,把躁動不安的心,帶進寧靜純淨的信仰世界裡。在短短幾十分鐘裡,我似乎看到了獻身宗教的喇嘛們,從小到老日復一日的人生全過程。在這裡,生命的目的,就是解脫慾望,得以成佛,普度眾生。

精美的描金繪龍殿門

在《人的宗教》一書中,休斯頓·史密斯把人的一生或命運比喻成一幅巨大的彩色“生命掛毯”。我只記得大意是這樣的,史密斯認為,人類無法看到“生命掛毯”的正面,面對的總是掛毯的背面,因此生命的外表,看起來就像是無數彩線和繩結組成的迷魂陣,人類對生命及其命運的認識錯綜複雜,混亂不堪。幾千年來,人類最持久、最認真的企圖,就是想從“生命掛毯”背面的迷魂陣,去猜測它正面的圖案,找出生命整體的意義和對命運的把握。

我想到了兩千年前,當雅典法庭判蘇格拉底死刑時,他說的話:“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價值。”所以,人生價值在於人必須經常自我省察才行。由此,我又想到,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信神,有的人不信神,因此從這方面來講,我們常常把人區分成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宗教信徒和世俗凡人。不過,這樣的區分,我覺得並不是很關鍵、很重要,因為,一個人可以不信神,但應該相信神聖。相信神聖的人,就有所敬畏,在這樣的人的心目中,總有一些東西是屬於做人的根本,是底線,是褻瀆不得、跨越不得的。這樣的人,並不一定是害怕受到神靈和上天的懲罰,而是不肯喪失最基本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