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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源頭的經幡

又開始下起雨來,我們開車下山,回縣城找住的地方,兆民以前住過的縣招待所,主樓正在修建中,我們被安排在西側平房裡。前台服務員叫我們把汽車開進一個圓洞形的鐵欄大門後,就看見長長的一排平房,約有十多間,平房前是狹窄的一車寬的泥地,可以給有車的客人停車,感覺有點像澳大利亞的汽車旅店。我們找到房號,推開平房的門,是細長的黑漆漆的三人間,床上的被子和床單仍雜亂地堆在床上,床邊的泥地上都是煙頭、方便面包裝和一些當地的小報。

兆民冒著雨,從主樓裡找來一位年輕的服務員,請他收拾一下房間,換一下床單。年輕人一臉不高興地跟我們來到平房,很不情願地幹起來,房內頓時揚起陣陣灰土,我們只好躲進車裡,耐心等待。車外的雨越下越大,傾盆大雨從天空潑向車頂,發出嘩啦啦的巨大響聲。透過前車窗如瀑布般的雨幕,可以隱約看到後山頂上的五彩經幡群,車窗上快速流動的雨簾,如不時改變焦距的透鏡,使遠山上的五彩經幡變幻著奇妙的形狀,伴我打發無聊的等待時光。

傍晚時,天放晴了。我們又把車開到後山,爬上山頂,海拔四千多米的空曠山頂上,風很大,雖是盛夏,寒風直往衣縫裡鑽,凍得人直發抖。向西望去,厚厚的灰黑色雲層,擋住了西下的太陽,起伏的草原,漸漸暗淡。彎彎曲曲、粗粗細細的黃河源流,映著天光,在深墨綠色的高原上,如無數銀蛇,重疊交錯,游向遠處。青灰色的巴顏喀拉山脈,向西延伸,漸漸消失在峽谷中。

近處山坡上,一條條曲曲彎彎的紅色經幡,映著天光,被山風吹拂,如無數條紅龍,翻騰游動。山風漸強,烏雲翻滾,捲起煨桑的紅火灰煙,裹著五色的風馬,拂動輕柔的經幡,攜帶著信徒們的虔誠祝願,旋轉飛舞,升上天空,融進灰黑的烏雲裡,完成人與天的交流:把精神的寄托,注入風馬和經幡,再請山風和桑煙帶給眾神和蒼天。

高原漸漸暗淡,彎彎曲曲、粗粗細細的黃河源流映著天光

停電的小飯店裡冷冷清清,服務員點著蠟燭聊天

我們在暮色中,從後山返回昏暗的縣城。因為停電,縣城的街上看不到一點燈光,我們找到一家點著蠟燭的小飯店,每人要了一碗羊肉面片。我看到房間的一角無聲地擠著一堆人,細看牆上,掛著兩幅比人高的圖解:“雙色球中獎號碼分佈走勢”和“中國電腦福利彩票3D號碼分佈圖”,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我看不懂的曲線和坐標點。雖然只看到人們的背影,卻能從那無聲的身姿和氣氛中,感受到一種屏息靜氣的緊張和目不轉睛的專注,也許他們正在查看剛剛發佈的中獎號碼,期盼著夢想成真的一刻!

從飯店出來,縣城的街道更暗了,藏區小縣城街道的兩邊,大多都是無蓋兒的排水明溝,有的明溝達一米多寬。我們打著手電,在黑暗中尋找搭在排水明溝上的石板,高一腳低一腳,往住所走去。遠遠地,我們看到招待所裡居然有亮光了,回到招待所的房間,房中央掛著的那只裸露的燈泡,發著暗淡但令人欣喜的黃光。我順手提了提房間泥地上的兩個暖壺,仍是空的。無奈草草用冷水洗了臉和手,接上電源,打開電腦,又插上相機的CF卡,準備下載白天拍攝的圖片文件。手提電腦剛剛運行了幾分鐘,又突然停電了,房裡房外頓時一片漆黑。好在早有準備,我摸黑從背包裡找出頭燈戴上,就著頭燈的一束白光,靠在床頭,一邊寫日記,一邊繼續下載當天拍攝的圖片。

天沒亮,我就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了,黑暗中先聽到有汽車發動的聲音,接著又有人大聲呼喊著服務員:開門!開門!叫了足足十多分鐘,沒有回音。接著一聲又一聲的汽車喇叭聲響起,這次終於聽到有人來了,接著又聽到鐵門打開的聲音、汽車開走的聲音、叮叮噹噹關鐵門的聲音。後來一打聽,原來服務員為了收每車5元的停車費,擔心一早離開的客人不交錢,晚上就把鐵門鎖上了,這樣他就可以安心地去睡覺。

在黑暗中人們正在查看中獎號碼,期盼著夢想成真的一刻

其實,從昨天下午起,這個年輕的服務員為我們打掃房間後,我們就再也沒見到過他,曾經答應為我們房間送兩暖壺熱水的許諾,也只是習慣成自然的隨口應對罷了。其實也難怪,佛教認為,人性的貪、嗔、癡,就是圖舒服、求享受。在干多干少得利都一樣的狀態下,這種服務水平也就很容易理解了。我又想到,如果從生命的意義這個角度去看,這位年輕服務員的工作,只是一種無奈的謀生手段,對他本人而言,缺乏一種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