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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黎貢的白眉俠

滿眼牢籠,長臂猿背對著攝影師,透過孤零零的身影,我能感覺到它的無助。一張中國攝影師鄭曉群的“荷賽”獲獎作品刺痛我的心,作品的主題是“牢籠”。

長臂猿本應該在高大的喬木間毫無拘束地遊蕩,享受嫩葉和果實。我一度很享受和動物園裡的長臂猿在一起,晨昏時分,它們在集體“鳴唱”,總是一隻起頭,其餘三五隻次第響應,最後匯成大合唱。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唐人李白乘一葉扁舟就能聞見長臂猿,如今這類與我們親緣關係最為密切的靈長動物,於中國境內只在雲南、貴州、廣西、海南等少數省份的山林裡殘存。長臂猿家族在猿類中身材最苗條,行動也最快捷靈活,中國分佈有6種,包括西黑冠長臂猿、東黑冠長臂猿、海南長臂猿、白頰長臂猿、白掌長臂猿和白眉長臂猿。

對於我這樣的野生動物愛好者來說,追尋這些生而自由、充滿活力的野生動物,不得不抓緊時間,能容納它們的荒野,在人的慾望面前實在脆弱。

2012年的最後幾天,飛向大陸“極邊之地”騰沖,在我心中,那裡的白眉長臂猿比這裡集散的紅翡綠翠還值得珍視。

“黃色代表著亞歐大陸,藍色是印度大陸,它們碰撞誕生了高黎貢山,大陸性氣候與海洋性氣候在這裡交會,造就了高黎貢山豐富的生物多樣性。”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保山管理局艾懷森局長指著速干衣上的LOGO解說道,也正是這獨特的自然生態系統讓高黎貢山成為東白眉長臂猿的庇護所。

這只孤獨的長臂猿在鏡頭前表情豐富。

除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當地傣族和僳僳族山民,有崇拜、保護長臂猿的傳統習俗,近20年來保護區持久、科學的工作,也都在延續著長臂猿的種群活力。

新保騰公路S317公路進入高黎貢山段後,海拔一路飆升,盤山公路兩側的風景越發迷人,此時的中國多半還在寒冬中,而這裡的馬櫻花都快開盡,不消幾日,明星樹種——大樹杜鵑就要怒放。

當海拔攀升到2100多米時,高黎貢山自然公園到了。暖風挾著塵土拂過,一群鳳眉在灌木枝頭上呼朋引類。呼吸著溫暖新鮮的空氣,望著茂密的原始森林,我默默地想,此行不知“猿分”如何?高黎貢山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旱季,但沒有螞蝗、蚊蟲的干擾,是尋找長臂猿和觀賞鳥類最好的季節。

運氣和嚮導,一個都不能少。楊作程在山裡長大,這兩年在保護區下轄的自然公園工作。和他的保護區同事們以保護為根本的工作有些不同,他還要帶領愛好自然的遊客在公園裡尋找觀察最有代表性的動植物,也因此對高黎貢山有了更系統的認識。這種把保護自然和為公眾提供生態休閒場所放到同等重要地位的特殊公園,在中國大陸還是頭一處。

自然公園一帶常年有白眉長臂猿一家三口出沒,可喜的是,就在我們到訪前的半個月,又有一隻小猿出生了!楊作程告訴我,“雨季結束已經11月了,我們巡護時發現母猿的肚子越來越鼓,往下墜,分娩那天公猿和兒子丁丁玩鬧,母猿單獨坐在大樹的高處,不聲不響地把小崽生了,前後也就十來分鐘。”

差點忘記了,這裡還有一隻孤獨的母猿,名字很悲劇——孤雌,在小楊眼裡,它表情很豐富,做什麼動作幅度都很大,給人感覺是在自娛自樂打發時間,因為那一家三口對它並不友善,家長總把它趕得遠遠的——感情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山裡的早晨總會來得遲些,早上8點,陽光才剛剛穿過雲層,斜射進怒江乾熱河谷,一重重山峰層次越發分明,小楊帶著我們向密林進發。儘管是旱季,林間蕨類植物依然繁茂,它們是自然環境的指示劑,一旦環境遭到破壞,蕨類植物往往首當其衝。游道就要分岔了,偌大的森林,尋找長臂猿,向左走還是向右走?小楊提醒我們靜靜地等一會兒,聽清鳴叫傳來的方向很關鍵。

蕨類植物沒有種子,通過孢子繁殖。

日出。

草甸。

長臂猿野外種群調查也是這樣順籐摸瓜,長臂猿嘹亮的鳴叫聲可以傳播到2至3公里以外,而且每種長臂猿的叫聲均不相同。科研人員調查的時候,就需要在山林間尋找一個制高點作為“聽點”,並於天亮之前就趕到,進行監聽。一般來說,它們每天鳴叫的幾率是50%,為保證結果的可靠性,一般每個可能有長臂猿分佈的地點都連續監聽4天,如果一直聽不到長臂猿的叫聲,又看不到它們的活動蹤跡,就說明此地有長臂猿分佈的可能性非常小。

自然公園一帶的長臂猿一般在9點到10點間鳴唱,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追蹤,勝算大些。“有時也要看運氣,有一次長臂猿被一群熊猴欺負了,兩三天都沒有叫。還有的客人在公園待了三四天都沒找到長臂猿,他前腳走,長臂猿就冒出來了,還在游道邊上。”小楊話音剛落,山谷間傳來“哦——哦——”的聲音,有些沉悶,是孤雌!

密林裡的路可不好走,踩在鬆軟的腐殖質土壤上,腿腳總是使不上勁兒,此時才發現登山鞋沒有用武之地,膠底的解放鞋最合適。小楊已經爬到山谷對面,我們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趕到時,孤雌已經蜻蜓點水般越過幾棵大樹,不見了——也只有連片的高大喬木,能讓它們趨利避害,世代繁衍。

菌類。

為了幼崽的安全,媽媽在攀援時總會蜷著下肢,生怕孩子墜落。

哪幾棵樹用來睡覺,哪個季節吃哪種果子,小楊心裡都有一本賬,我們朝著孤雌常去覓食的大樹走去。果實、嫩葉、花朵、昆蟲,都是長臂猿的美食,當然最愛的是水果。長臂猿極少下地活動,更沒有人見過它們飲水,據說白眉長臂猿吮吸爬樹龍果實的果汁後,將仍含果肉的果實丟棄,不敢想像,如果原始森林被破壞,它們的命運會怎樣。

和熊猴風捲殘雲般掠奪果實不同,白眉長臂猿很是優雅,“一顆一顆摘,紅的一顆,黑的一顆,一點兒也不急,也不浪費,不像熊猴,掃蕩後滿地的果子和樹枝。”儘管都是需要重點保護的瀕危物種,小楊明顯偏愛長臂猿。

又翻過一道山谷,透過大樹的縫隙,我終於看到:孤雌伸出棕灰色的長臂,身子一蕩,另一隻手臂抓上了旁邊的大樹,鑽進了樹冠,靈巧的身影如同身懷絕技的俠客。沒等我回過神來,它坐上了一棵華南藍果樹,露出大半個身子,凸起的額頭讓白色的眼眉更為明顯。還沒等我回過神來,這傢伙轉身鑽進密林中,樹枝一陣搖曳,又沒了蹤影。

好運接踵而至,在長臂猿家庭經常出沒的山谷,我們終於在黃昏時分等到了,年幼的丁丁先在樹頂上冒出腦袋來,它的白眉還沒有完全舒展開,四下張望著,老爸追了過來,拉扯著它躺在橫枝上。母猿看上去很疲憊,毛色沒有丈夫那樣油亮,蜷著腿小心翼翼地攀援到另一棵樹上,原來小崽就扒在它的肚子上,不得不用腿托著。那小崽還很瘦弱,毛髮灰白,要承擔起延續家族血脈的重任,還要有七八年的光景。

最後一線陽光照進山谷,母猿仰面躺在大樹的最高處,一動不動,生怕怠慢了懷裡的寶貝。丁丁之前一直和媽媽睡,自從家裡有了新成員,它就和爸爸搬到另一棵樹上休息,爺倆摟在一起,互相理理毛,還時不時抬頭看看我們。樹下,一群橙腹葉鵯飛過,呼朋引類,綠色的身影在昏黃的陽光下更閃亮,灰喉山椒鳥夫婦,一紅一黃,你追我趕。我躺在草叢中,山間暖風從身旁穿過。

多麼希望此刻的和美,能在高黎貢山永續。

生物詞典

白眉長臂猿屬國家Ⅰ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為易危(VU)物種。根據2008年至2009年期間的野外調查估計,目前中國白眉長臂猿種群數量僅有40群左右,個體數量已不足200只,只分佈於雲南保山、騰沖和盈江的部分山中濕性常綠闊葉林中。

幼崽出生後,丁丁對母親的依賴明顯少了。

藍翅希眉。

長臂猿的生存離不開連片的高大喬木。

瞭解更多

野生動植物保護國際(FFI):www.ffichina.org/

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保山管理局:www.glgs.gov.cn

最嚴重的威脅:棲息地片段化

嚴重的棲息地片段化已導致在一個個孤立的分佈區內,白眉長臂猿種群數量最多的只有4群,多數則只有1~2群。如果這些種群之間的個體無法進行基因交流,就會出現一系列小種群所面臨的問題:如群內的幼仔成年後尋覓配偶的難度提升,群體基因多樣性下降,最終導致該小種群的競爭力下降,群體逐步趨於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