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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畝田百萬象

一次純粹自然的行走後,我向身邊的人談論熱帶風物時,入鄉隨俗地把這裡喚作“版納”——除了如同省略姓氏而直呼其名的那種親密外,也許更有一層文化意義上的察覺,傣語中“十二”為“西雙”,“版納”為“一千畝田”——明代的徵收賦役單位,現在的“版納”何止是“西雙”。

離開天高風清的昆明,雲裡霧裡抵達版納的袖珍機場,迎面就是熱浪,還沒見到三木博士,一場雷陣雨就捲著熱風劈頭蓋臉地澆來,而行前我們在南京剛經歷了倒春寒。

1 熊貓!

在瀾滄江流經的熱帶雨林中尋找亞洲像是此行的最大期待——在傣語中,這條河意為“百萬大象繁衍的河流”。

三木在北京師範大學生態學研究所碩博連讀,常駐版納研究野像已經四年了。屋外雷聲滾滾,我和他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題,從他的野外研究,到我三個多月前看到的中華白海豚……

當晚,等來了他的師兄五色墨,我們一起去景洪最有人氣的泰國餐廳“財春青”小聚,這家餐廳吸引了很多國外遊客光臨。泰式風格的建築,寬敞清爽的大廳,菜單都有點讓我眼花繚亂,在他們的一再勸說下,我只點了四五道菜,現在想想有些遺憾。

一條被描述為“微辣”的魚,讓三木和我都吃不消,五色墨則大快朵頤,這位江西老表就怕菜不辣。

稍有慰藉的事,是這裡的服務員多是清秀的泰國女孩,五色墨帶著我們一一評點:食色,性也。

西雙版納熱帶雨林的最佳探訪季節是每年10月至次年3月,雨水較少。

2 熊貓!

第二天清早,五色墨動身去南滾河前和我聊了聊印支虎的問題,而後就跟著三木去了離州府最近的保護區猛養。

西雙版納猛養保護區面積約997平方公里,據當年的監測數據,在該區域三岔河一帶約有46頭野象分佈,包括七個家庭共38頭和另外8頭單獨活動的成年雄象。

我們在路邊旅舍住了下來,這是三木在野外工作的大本營,住宿一日10元,餐費10元。和刺激的泰國菜不同,當地人的午飯很樸實,值得記述的當屬雜菜湯,房前屋後的野菜摘了開水一燙就是美味兒,店老闆感慨說,當地人懶一些,都是這自然環境嬌慣的,無須多勞作,就有回報。

我跟著三木,沿著昆洛公路遇見象糞無數,可就是不見動靜,他打趣說:“能不能等到野像是RP(人品)問題。成堆的象糞裡也有學問,你看,裡面都是竹纖維,消化不徹底,很可能是野象留下的。這一帶河谷竹林很多,是野象的主要食物之一。”

三木又從糞便上掰了一小塊讓我聞,只有泥土的清香,別無異味兒,“表面都干了,估計是一周前的了。”看他這招式有幾分大宋提刑官的味道。

大象腳印中積水混濁,說明它們剛路過不久。

幼象跟著媽媽在河邊學習汲水,由於鼻子不夠長,它得跪在河邊。

順著象糞下到河岸,果然有大片倒伏的植物,“它們在這覓食、飲水,冬葉和竹子都被野象扯斷吃了。”一路走過,野象留下的足印、糞便不斷,但都被他判斷為數天前的痕跡。途中一位老鄉說,這附近一周來都沒有聽到野象的叫聲,令我們頓感心灰意冷。

“今天能看到大象嗎?”明知這個問題幼稚,我還是不停地問,三木則靜靜地觀鳥,他時不時地喊我拍攝——棒球的哨音——這是藍耳擬啄木鳥,響亮的升調如流水一般——和平鳥……

18點,天色漸暗,我很是失望,飢腸轆轆準備返回駐地,背負的攝影器材越發沉重,而一聲嘶鳴突然穿透山谷,“野象!”三木判斷就在不遠處,我下意識地躲在他身後。

迎面開過的汽車鳴笛提醒我們不能再向前走。

視線完全被凸出的山石遮住,如果野像剛好站在其後的公路上,那就慘了。

我這才想起,行前三木囑咐的人身意外險居然忘辦了。

幾乎是挪動,好不容易繞過一個彎道,路旁泥地中多出不少野象的足印,其中積水混濁,開摩托車的老鄉說,有群野象就在前方河谷中。

三木居然長舒一口氣——最危險的是單獨活動的雄象,它無聲無息,如果覺察到危險會不顧一切地衝上來緊追不捨。群像呢,由於家長要保護小象,嚇唬一下企圖靠近的人就不管了。

一群野象就在河邊,有一隻剛從河中起身,目光中充滿警惕,三木催我快跑,它們可能要上公路了。

一路疾跑50米,三木指著公路路基,都是緩坡,像群上路毫不費力。

約莫過了10分鐘,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像群似乎在與我們對峙。

密林中又有了動靜,透過樹枝,一根長鼻子正在向前沿著河岸移動,左轉轉,右轉轉,長期在茂密的森林中生活,視覺遠沒有嗅覺靠譜。它是探路者,看樣子象群不準備上路了。

它們終於緩緩地走到了河谷的開闊地中。

象群走走停停,以照顧年幼的成員,小象會抓緊時間休息。

頭領終於在空地上停下了腳步,等待其他成員跟上腳步,像群就是這樣有組織、有紀律。

終於看清了,整整8頭象。 

除了6頭屬於課題組命名的“然然家族”外,還有一對母子象——最小的家庭單位,它們是這個隊伍的臨時成員,這讓三木有些意外。

一頭少年象跟著成年母象來到河邊,它的鼻子還未發育完全,前腿向前彎,後腿往後一撇,降低了身高汲水,不一會兒還把鼻子伸入母象口中試探。“它要瞭解家長吃了什麼,喝了什麼,是交流學習的一種方式,成年野象之間也這樣。”三木說。

在不遠處另一頭母象腹下,我們驚喜地觀察到兩頭更矮小的野象,用350mm遠攝鏡頭拉近觀察,它的額頭上還有明顯的長鬃毛,估計不到半歲,原來這群像足有10頭之多。

很快,它們側身躺在了家長的腹下,它們體力很有限,要時不時地睡一會兒,但往往睡眠時間很短,有時只有幾分鐘就被家長喚醒,再繼續前行。

幾分鐘後,老媽喚醒了小象,它們有些不情願。

這時到河邊汲水的母子也不聲不響地歸隊,它們圍成一圈兒,頭抵著頭,不知道在嘀咕什麼,難道“碰頭會”這個詞就是這麼來的?

散會了,它們要離開河谷。

真有趣,像走路居然是順拐,後足甚至剛好落在前足的足印上,這對生手來說迷惑性很大——貌似出現了長著大腳的兩條腿動物——什麼人?

象群的行進速度越來越快,在密林中逐個兒隱身,但一頭“斷後像”卻停了下來,面向公路觀察一會兒後吃起了竹子,有時還把屁股對著我們。

19點03分,負責斷後的野象走進密林,消失在河谷對岸的山嶺中。

當晚,我沉浸在驚喜中,要知道,大象在童年的印記中是何等的深刻——在北京動物園,我駐足大象館不肯離去,上了中學,愛上集郵,中泰兩國聯合發行的亞洲象郵票更是印象深刻——當天看到的場景,和來自郵票的影像記憶重疊了。

附近的老鄉抱怨才修好三五天的水管,又被野象踩斷了。保護野生動物的同時,必須充分尊重社區利益。

3 熊貓!

所謂“純粹自然的行走”不只是博物之旅,還會融入當地最自然的生活,而不是昏睡在民俗表演中。

觀光客總會抱怨少數民族現代化進程太快,可誰願意過著博物館般的陳舊生活呢?即便在中國大陸最南端,與老撾、緬甸接壤的第一縣城——猛臘,傣寨裡的生活也是如此。

大龍哈山寨距離縣城約半小時車程,彎曲但平坦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寨口,大腦中預設的關鍵詞,如“顛簸”、“蠻荒”都沒有找到對應物。

藍天下一片天藍的屋頂,傣族民居是干欄式的小竹樓,上面住人,有露天陽台,樓下飼養家禽,堆放雜物。

富裕的傣族山民還保留了這種建築樣式,但建材從竹換成喬木,灰瓦換成天藍的預制板,這兩年大龍哈的山民種植西瓜、橡膠得到了實惠,寨子裡到處都在拆舊立新。

傣族的村寨。

潑水節臨近,村民們有說有笑地在打糯米粑粑。

一邊是正在拆除的老屋,一邊是正在立起的新房,對全山寨的男人們來說,這是大家共同的任務;女人們則在忙著做糯米粑粑,迎接即將到來的潑水節。這裡每二三十戶人家就有一間舂米房,舂米房裡有著最古老的木杵,咚咚聲和著婦女們開朗的笑聲,她們對我這個外來者沒有絲毫的介意。

我們要寄宿在護林員“波糯叫”家,上二樓推開門,卻空無一人,四處都很乾淨整潔,就連稻穀都成袋碼放得整整齊齊。

傍晚我們回到山寨才見到了這個家的主人,問起牆上掛著的長輩照片,我們才知道波師傅是上門女婿,他開玩笑地說,要再為女兒蓋房,等待女婿上門。

據說,傣族人組建新家庭很有意思,版納的姑娘把自家的肥雞殺了清燉,如果來買雞肉的小伙子是姑娘不如意的,姑娘會加倍要錢。要是姑娘看上了年輕的小伙子,就會含羞低下頭,躲避小伙子的目光。如果小伙子有意,兩人就端著雞肉,搬起凳子,走進安靜的樹林裡。

不知道波師傅是不是經歷了這樣的過程,不過當天夜裡的雞湯的確味美,身材高挑的女主人熱情地招呼我們多吃一些,誇讚手藝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這都是大女兒的傑作。

潑水節對傣族人來說是最重要的傳統節日,全家人都在為迎接這一天而忙碌著。

山寨的夜是那樣沉寂。

正值農忙時節,波糯叫的大女兒一早就做好了全天的飯菜,大家圍坐在圓形的竹餐桌前,鹹肉糜、羅非魚,還有糯米飯,波師傅見我有些不解,拈起一塊糯米,攛成團,就著菜吃了起來,在田間地頭也是這樣的吃法。

這時,我有點懷念稀飯了。

第二天一出寨子,我們就遠遠聽到了野象的嘶鳴,可輾轉一上午,連影子都沒找到。

下午上山為選取樣方踩點,我幾次要絕望的時候又鼓起勇氣前行,好不容易到了山頂,對面又是一樣的綠色——成片的橡膠林!

從景洪到猛臘的路上,到處是稍禿的山頭,橡膠價格的暴漲讓人們失去了理智。

我很是心痛。

4 熊貓!

第二天我一睡不醒,三木和小師弟Baboon上山觀鳥,我就在寨子附近走走。

公路對面是寺院,入口處有神獸把持,我脫了鞋,心懷敬畏步入。

光從屋頂瀉下,落在佛龕上,除了一尊白象,四周都是陌生的飾物。

在寺院前,老人們說起“老象”的故事。最值得回味的情節,可以在三木的介紹基礎上轉述為:其實版納本沒有路,走的象多了,也就成了路。在象道上還能看到水鹿、麂子的足印,偶爾還有虎、豹的蹤跡,山裡人翻山越嶺走的最多的也是象道。

與其說是象進入人的生活,不如說人走進了象的家園,從佛像、戰象、家象木雕到象織錦、壁畫,有節律的鋩鑼聲一定也伴隨著象腳鼓舞。 

在這個孤獨的星球上,不管是大象,還是翠鳥,都和我們一樣渴望自由和幸福,慚愧的是,貪婪的慾望讓人一再瘋狂,自然環境越發地脆弱,帶來的苦果,最先品嚐的卻是野外的生靈。

我們呼籲對自然的愛多一點,得先走近,只有感動,才會有行動。

生物詞典

亞洲像是亞洲大陸現存最大的動物,重可達6噸,是列入《國際瀕危物種保護公約》附錄Ⅰ的物種,也是中國一級野生保護動物。

幾千年前,像的足跡遍佈整個黃河流域,河南省的簡稱“豫”,勾勒出古代亞洲象曾經輝煌繁盛的種群圖像。然而現在亞洲象整個種群僅有2至3萬頭,根據北京師範大學的調查研究,中國境內僅有200頭左右,主要分佈在雲南思茅、西雙版納的熱帶雨林中,而亞洲象賴以生存的熱帶雨林正不斷被蠶食,取而代之的是綿延的綠色沙漠——橡膠林和造紙人工林,棲息地的喪失是亞洲象面臨的最大危機,這也直接激化了人像衝突。對於我們來說,抵制象牙製品就是在保護大象。

拍攝寶典

一定要注意安全,沒有哪種獸類比亞洲象更危險,就在我離開猛養鎮不久,當地有人慘死大象腳下。我的建議是攜帶100—400mm的變焦鏡頭,可以靈活拍下不同景別的照片。

亞洲象母子。

精華自助游推薦

景洪—猛臘縣(望天樹)—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景洪

每年10月至來年4月是最佳旅行季節。可以在西雙版納客運站(翻胎廠)乘坐景洪到猛臘的車,全程120多公里,在縣城小住,感受中國和老撾邊境民風。然後安排一日從縣城往返望天樹景區即可,有班車直達。返回景洪時順道參觀植物園。

(1)望天樹景區

1974年,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的創建者蔡希陶先生到猛臘縣補蚌村進行實地科考並取樣鑒定,發現了熱帶雨林的代表性樹種——龍腦香科的望天樹,證實了我國熱帶雨林的存在,也使我國成為了世界上森林類型最完整的國家之一。

(2)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

當地人簡稱為“猛侖植物園”。位於西雙版納猛臘縣猛侖鎮,距離景洪市約1小時車程。在羅梭江環繞的葫蘆島上,是中國最大、保存物種最多的植物園,多樣的生態系統吸引了大量熱帶鳥類,中國第一筆褐喉直嘴太陽鳥分佈記錄即在這裡。百竹園、溝谷雨林等景點也是觀光攝影愛好者“出片”的寶地。訪問植物園官網(www.xtbg.cas.cn)可以購買優惠門票,預算寬鬆的朋友推薦入住景區內的植物園賓館,可以早起在園中漫步。建議避開潑水節、國慶節和春節等客流高峰。

鳳頭蜂鷹。

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