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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嶺脈動(下):金毛大王

文章初稿寫於2010年1月28日,秦嶺深處沒有電視,無法上網,沒有空調,沒有熱水澡洗,但每一天都是在動物王國的童話中度過。

回到城市,了無生趣。

2008年春天,朱鹮築巢的時候,我來到秦嶺腹地的華陽,尋找大熊貓,直到離開的前一天日暮,才在大坪的山坡上,遠遠望見一隻正在“坐山觀虎鬥”的雌性大熊貓,它就像一隻面口袋,搭在樹冠的枝杈上。

為了彌補沒近距離看野生大熊貓的遺憾,我二進秦嶺。近距離遇到金毛羚牛,是這一次最大的奇遇。

1 華陽我來了

從洋縣到華陽鎮的鄉村巴士上,我享受著溫煦的陽光,一路上都是綠色的農田。

瞥見河溝裡的白頂溪鴝後,心也飛了起來,華陽就在眼前了。

這一路夠周折,前夜飛抵西安,一早奔洋縣,再從洋縣縣運司乘村村通小巴士到華陽,好在路上的風景越來越美。

和老胡碰頭,在茱萸園安頓下來已經快落日了,老胡經不住我的央求,直接上了杉樹坪——當年北京大學潘文石教授研究大熊貓的大本營。正好遇到棕頸鉤嘴眉,它們也許是吃飽喝足了,站在枝頭鳴唱,然後呼朋引類地鑽進密林中。

此後再偶遇,卻沒有如此的機會細看。

一路上,老胡說起一周前遇到大熊貓的情景還是興奮不已,這熊貓也許是嬌嬌的幼崽小三,很不怕人,被發現後還在鏡頭前排便、啃樹皮做標記,屁股還在樹幹上蹭來蹭去——肛周腺分泌物能標示動物的領地。

回到茱萸園,我們盤算著第二天再去杉樹坪一帶找熊貓。

2 撓癢癢的金毛大王

第二天在鳥鳴中夢醒,天陰沉沉的,卻很暖和,茱萸園的鳥出奇地活躍——藍額紅尾鴝、赤胸啄木鳥、綠翅短腳鵯、棕胸巖鷚、灰頭鶇等都是我隨後幾日的收穫。

終於上山了,過了杉樹坪不久,氣溫下降越來越快,陽坡的積雪融化後又凍成冰,山谷間零零星星地飄起了雪花兒,四下寂靜,唯有山間傳出溪水聲。快降溫吧,快下雪吧,這樣熊貓露面的幾率就會增加不少。

剛拐過一道彎,老胡停下車,羚牛!

冬季食物匱乏,羚牛在路邊啃食竹子,其實這不是它的強項。

霸氣的羚牛與我對視,我緩緩下蹲,拍下它的正面肖像。

只見一頭金色毛髮的羚牛正在路邊吃著竹葉,缺少食物的冬天,它也和熊貓搶食,可這對它真不算美食。

老胡也覺得納悶,這羚牛似乎不願搭理我們,照樣大吃,我用400mm鏡頭拍攝,居然爆框了,只好後退幾步。

羚牛抬起頭,正對著我,看了兩眼,又吃了起來。我想拍張這金毛霸王吃竹子的特寫,慢慢靠近了,引起了羚牛的警覺,抬起頭,走到路中間,攻擊還是逃離?老胡放下手中的相機,觀察起來。就在此時,它抬起右前蹄給腦袋撓起了癢癢。啊——我沒見過這樣大的世面!連拍幾張,事後才意識到,又爆框了。

沒等我清醒,這傢伙慢悠悠地穿過公路,又吃了幾口竹子後,進山了。

藍額紅尾鴝。

棕頸鉤嘴眉。

雉雞。

普通鳾。

棕胸巖鷚。

 “棕熊那樣龐大的駝背身軀、斑點鬣狗那樣傾斜著的後腿和臀部、牛一樣的四肢、山羊似的扁平尾巴、角馬那樣疙裡疙瘩的雙角和駝鹿那樣鼓鼓囊囊的面部”,博物學家喬治·夏勒這樣描寫羚牛,“駱駝像由一群人拼湊設計而成的動物,那麼羚牛看起來就像同一群人用邊角碎料組裝而成”,直到這一次親眼所見,才欽佩自然的神奇。

走出好遠一段,我激動的心才稍許平靜,“老胡,你第一眼見到時為什麼不拍?”

“我在觀察,這羚牛凶險得很,尤其是獨牛,會攻擊人,有一次直奔過來,幸虧我冷靜,跑兩步閃到枯樹後面,它反應不過來,直接向前衝去了。”到底是老胡考慮得周全,“羚牛受驚時會發出大聲警告性的咳嗽聲,發情的羚牛則會發出低沉的吼叫。”

羚牛從陝甘到川藏都有分佈,但唯獨秦嶺的羚牛長著金黃的毛髮,是攝影師們夢寐以求的拍攝目標。

我們繼續前行,在往大坪的路上,動物痕跡越來越多,野豬、毛冠鹿和斑羚的蹄印、糞便,還有金貓、豹貓等小型貓科動物的梅花掌印,最鋪張的是川金絲猴,採食過的地方滿地樹枝和松塔,秦嶺四寶中,就它是空白了。

時不時地鑽進有鳥叫聲的樹林,旋木雀、綠背山雀,還有紅脅藍尾鴝的雄鳥次第出現,我當時不停地連拍,還以為是某種罕有的鶲,哎,只怪我平時總見到它相貌平平的老婆。

離大坪還有半小時路程,冰瀑出現了,簡直就像是一塊玉嵌在峭壁上。老胡用300mm鏡頭觀察後說,冰面上的紋路簡直就像雕刻上去的,正說著,一隻烏鴉從冰瀑前飛過。想起第一次到華陽還是初春,那瀑布是原始森林中的最活躍分子。

再往前行,灰頭灰雀出現了,這名字對這麼美麗的鳥兒有點不公啊,挺著毛茸茸的大肚子站在枝頭,似乎是我在秦嶺見到的最討喜的鳥。雄鳥和雌鳥都是那麼高貴,要不是走這麼久的山路,估計也無法遇見。

金胸雀眉。

藍額紅尾鴝。

黃喉鹀。

紅交嘴雀。

3 熊貓的喘氣聲

天放晴了,溫度下降很多,直到9點,茱萸園的鳥兒才活躍起來。

再進杉樹坪這條溝,沒有實質性收穫,唯一的意外是濛濛細雨中的藍鹀,當時光線太暗,我還以為它是全黑的。

老胡和劉全備隊長安裝完兩台紅外觸發相機後,我們就奔向柏楊坪,這條溝和杉樹坪就隔著一道山梁,大部分在陽面,暖和多了。

剛進溝幾公里,熊貓的糞便就多了起來,每隔幾百米就是兩枚,看起來是一兩天內的。熊貓就在這一帶,可我們苦找了一下午也沒有實質性的發現。

半路上兩隻奔騰的野豬逃命般離開公路,我的反應太慢,只拍到了豬屁股。

過了大熊貓救護站,海拔近2000米,連鳥叫聲都很少聽見,遇見一具斑羚的屍骨,我擺弄了一會兒,拍下了照片。

再往前行,獸類痕跡很少了,除了松鼠的腳印,我們一路下撤。老王家這一天殺了豬,晚上終於吃到了新鮮肉,不必再吃臘肉了。

斑羚頭骨。

山裡人做飯,鹽重,油也重,即便是素菜,也都泡在油裡,我反覆懇求,才有點改變,老王家的阿姨很好客,她就怕別人說她捨不得放油。

現在想想,那幾日最值得懷念的美味是稀飯,裡面摻著黃豆粉,據說做起來太費事,只用來招待客人了。

第四日再進杉樹坪,我有點著急了,眼看著就要離開了,可大熊貓在哪兒呢?

一邊跟著老胡和劉隊長拆除紅外相機,一邊尋找熊貓痕跡,又有新發現,一處糞便沒有霜凍,說明是凌晨後排出的,咬下的竹子斷面還沒幹,看樣子熊貓就在附近,可我們找了幾處都沒有進展。

拆完熊貓救護站的相機後,劉隊長開起了玩笑:“熊貓在下面等你呢。”

我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的確,我們沿著一條順著溪流的獸道爬坡,遇岔路後分頭前行,剛過5分鐘,劉隊長興沖沖地追上來:“熊貓!”

我慌忙下撤,劉隊長指著對面山坡上晃動的竹子,真的是熊貓!

儘管看不到它的黑白臉,但掰斷竹子的卡嚓聲卻不斷地傳來,越來越近了,我慢慢向溪流邊靠近,距離熊貓只有不到10米了,它坐在地上,不停地吃著,溪流的聲音遮蓋了我們的腳步聲,它根本不理會,還走到溪流邊埋頭喝水,黑白一團趴在溪流邊,撅著屁股,我頭一次離野生熊貓這般地近,連喘氣的聲音都能聽見。

在保護區工作十多年,老胡還是頭一回看到熊貓喝水。

只可惜竹林太密,無法拍下熊貓飲水的清晰畫面,但如此近距離地觀察,我已無遺憾。

喝飽了,熊貓又轉身吃起了竹子,我們的響動終於驚擾到這貪吃的傢伙,向山坡上跑了一段路,又坐下來吃起了竹子,為了不驚嚇到熊貓,我們決定撤離。

從前一年春天的面口袋,到這一次近距離觀察,我已無遺憾,儘管沒有一張能拿出手的照片,但最美的回憶已凝結在心中了。

這一夜,我和老胡、劉隊長,還有茱萸園老王夫婦圍坐在火爐邊聊天,說起大熊貓,他們都有一籮筐的故事,我希望這樣的故事,能在秦嶺一代代講下去,故事的滋味兒就像這裡的水,永遠那麼甘甜。

願秦嶺常青!

遇到完全不懼人的熊貓,那是少有的人品爆發,老胡說十幾年來這只熊貓是最配合的。 (胡萬新 攝)

生物詞典

羚牛體形大而壯實,具有粗壯的四肢和寬闊的蹄,毛髮濃密而蓬鬆,毛色隨亞種、年齡、性別而有所差異,陝西亞種俗稱“金毛羚牛”。夏季羚牛在高山草甸覓食,可達海拔4000米,冬季則下到低至海拔1000米的谷地森林。它們可以在陡峭的山坡上輕鬆地跳來跳去,也會用危險的角猛烈地攻擊追趕者。由於它們會有規律地去鹽漬地舔食鹽鹼,易被盜獵。

拍攝寶典

羚牛讓我百感交集,喜的是拍到了羚牛抬起腿撓癢癢的一刻,悲的是距離太近又來不及更換鏡頭,以至於嚴重爆框(見右圖)。更悲的一次沒有在書中提及,2009年5月,我在四川唐家河保護區,遍地是羚牛糞便,卻無緣一面,倒是在山下接應的司機用手機拍了張羚牛幼崽的大頭照。更悲劇的是,前一天,另一位司機拍到了絕美的綠尾虹雉,竟然是在剛進山的公路邊用手機拍的!所以,有時候有備而來也未必能有收穫,更需要的是長時間耐心的等待。

撓癢癢的羚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