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有兩種，一種存在於籠捨，懶洋洋，軟綿綿，被視為終極玩偶；另一種存在於荒野，孤獨而充滿活力，但不被多數人知曉。
從飛機上看秦嶺，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它庇護著野外生靈。北京大學潘文石教授曾向我介紹說，秦嶺殘留的原生自然景觀隨山區海拔的升高而逐漸增多，農業墾殖的強度隨海拔的上升而減弱，這為秦嶺大熊貓留下了最後的生存機會。
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幾乎波及所有的熊貓分佈區，從離震中最近的臥龍到陝、甘兩省的秦嶺，此間關於全球氣候變化的話題也越來越熱門，大熊貓的命運會怎樣?
根據第三次大熊貓資源狀況調查顯示，約有1600只大熊貓生活在野外，分佈在四川、甘肅、陝西三省。由於生活在偏僻的群山之中，且數量稀少，即使是野外研究人員，也很難在竹林密佈的大山裡觀察到它們。
“你要去長青，一定能看到熊貓。”這一年的冬天，秦大功老師篤定地對我說。他是動物學家、北京大學潘文石教授的得力助手，曾長期在秦嶺進行野外研究。
他的話讓我信心大增，醞釀半年後終有機會——水下攝影師吳立新要去長青水下拍攝秦嶺細鱗鮭，約我同行。
我們在西安會合後就直奔華陽，剛到古鎮看到告示：“最近竹筍萌發，為保證大熊貓食源，任何人不得進山采筍，一經發現將全部沒收並予以罰款。”
大熊貓彷彿就在眼前。
1 跑不動就不是熊貓了
次日早起。剛進入保護區腹地的興隆嶺，動物的氣息已顯得越發濃郁。嚮導胡萬新是保護區的福爾摩斯，邊走邊解說我們看到的一切——路邊的土坡像被刀切過，露出不同土層的顏色，這是金毛羚牛蹭癢癢的地方，附近隨處可見成堆的糞便；草叢中有處近似方形的土坑，那是豪豬覓食的痕跡。一行人越走越興奮，說話聲也大了起來，“前面有片秦嶺箭竹，小聲點！”老胡一聲令下，隊伍頓時安靜了。“熊貓很會埋伏，它一旦發現人離它很近了，要麼就原地不動，等人走遠了再活動，竹林很密，你根本找不到；要麼扭頭就跑……”嚮導話音沒落，就有攝影師問，“它跑得動嗎？”
我和熊貓就這麼面對面坐著，它吃竹子過癮，我拍照片困難。
四川臥龍中國保護大熊貓研究中心，大熊貓幼崽在“幼兒園”過集體生活，除了留在中心繁殖，它們還會被國內外動物園高價租借展出。而在野外，大熊貓過著自由的獨居生活。
“跑不動？那就不是熊貓了，誰也追不上，這和你們在動物園看到的可不一樣。”老胡的話逗樂了大家。
竹林近了，眼前一片頹廢——秦嶺箭竹東倒西歪，明顯被破壞過。老胡很快發現了熊貓的糞便——臉盆大的一攤，並不成形，竹莖的纖維清晰可辨。他說出了門道：“秦嶺箭竹生長在海拔1500米以上的山區，比山下冷很多，你看它的竹葉很小，熊貓主要吃竹莖；海拔低了，巴山木竹多，熊貓主要吃又大又密的竹葉，糞便裡的竹纖維相比就少多了。”
別看這麼一大片竹林，全是一隻熊貓幹掉的，如果沒有干擾，大半天時間就吃完了。
2 比四川熊貓更討喜
一行人從大坪向海拔2000多米的原始森林進發，空氣越來越清新，氣溫也越來越低，前方不時有紅腹錦雞出沒——它們總是傲慢地打量一下“外地人”，再扎進叢林中，艷麗的身影閃爍一下就消失了。
紅腹錦雞傲慢地走過，艷麗的聲影一閃而過，它身後的竹林曾多次發現大熊貓。
一路上，老胡和我們聊起秦嶺大熊貓的趣聞，最經典的一句就是“秦嶺大熊貓像貓，四川大熊貓像狗”。
原來，在五萬年的地理隔絕中，生活在秦嶺和四川的大熊貓分化為兩個亞種，秦嶺大熊貓嘴巴越來越短，頭越來越圓，是“貓頭”；而四川大熊貓嘴巴向前凸，長成了“狗頭”，像狗熊。
老胡很自豪地告訴我們，秦嶺大熊貓更討人喜愛！
這並非主觀臆斷，根據生物學家洛倫茲的研究，人類更喜歡像嬰兒的動物，大眼睛，前額凸出，臉頰較小，迪斯尼動畫作者畫的米老鼠、唐老鴨幾十年來演變的趨勢就是頭越來越圓、越來越大，鼻子則越來越短，反面角色就反其道而行之。“當我們看到活生生的生靈具有嬰兒的特徵時，就會感到溫馨，顧慮也自動消失了。”洛倫茲分析說。
難怪絕大多數公眾對大熊貓的喜愛遠遠超過其他野生動物。
一路跋涉，終於能歇腳了，一行人在溪流邊小憩，我學著老胡的樣子，趴在岩石上直接喝起了溪水，一口甘甜帶著涼意下肚。“這裡溫度低，水很乾淨，要不是十多年前潘文石教授在這裡研究大熊貓，寫信給中央，把採伐停了，一年準能把這山剃光。”
十多年來，由於保護得力，大熊貓的活動範圍越來越大，每年都能監測到新出生的幼崽。
長青保護區也因此成為中國最有希望目擊野生大熊貓的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
3 咩！大熊貓在示好
進入秦嶺深山已是第四天，大熊貓在哪裡？我夜裡夢見熊貓帶著小崽，穿過竹林，走在小路上。
……
老胡帶著我在水洞溝尋找，爬過小山坡，又是一片倒伏的竹林，“兩三天前才來過！”他看過地上的糞便後判斷著。
殘留的痕跡裡能讀出這麼多信息？老胡分析說，熊貓搞斷的竹子才乾透，時間還不長，糞便也新鮮，你看海拔低了，熊貓主要吃竹葉，不少葉子還沒消化完。
聞了聞，竟還有竹葉的清香。內行看門道，真的不假，老胡隨手拿起來說：“這隻大熊貓很健康，你看竹葉咀嚼得很均勻，糞便也是很標準的形狀，表面還有一層透明的黏膜，這是用來保護腸道的，不會被竹纖維劃傷。”
據說，到了五月初，竹筍大量破土，大熊貓會向海拔更低處遷移覓食，看到大熊貓的幾率更高。
我拖著帶傷的右腿，緊跟老胡爬上山坡，腳下踩著朽爛的枝葉，一股松柏的清香溢出，那時真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生活在秦嶺山中的熊貓了。
這只看似賣萌的大熊貓，其實是剛剛完成了氣味的標記。（胡萬新 攝）
離開金竹林，我們又掉頭折向大坪，沿著盤山道上山，天越來越陰沉，雨下了起來，老胡說：“今天很可能有戲！”
野生大熊貓一般在每年4月前後發情、交配，它們往往會選擇陰冷的日子，前些天艷陽高照，它們躲陽光還來不及呢。
沿著山路，動物的爪印和糞便等痕跡已經引不起一行人的興趣，包括一隻死亡斑羚的頭骨。“汪”的一聲“狗叫”，老胡立馬踩著了摩托車，“快和我去，熊貓！你運氣真好。”
一路飛奔，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山坡上一棵大樹，黑白相間的大熊貓格外顯眼，儘管足有400多米遠。不遠千里，我們相見如此突然。
透過8倍望遠鏡——這隻大熊貓正趴在樹杈上，看著樹下，幾乎一動不動，“這是只‘母貓’，她還沒做好交配的準備，樹下有爭奪交配權的‘公貓’在為她決鬥，‘狗叫’就是決鬥時發出的聲音。”老胡說。
每年的3月至5月是大熊貓發情交配的戀愛季節，在這期間，雄性熊貓靠自己的鼻子追隨著那神秘的氣息穿行於茂密的竹林中，如果它足夠強壯，它將打敗其他同樣嗅著氣息而來的競爭者，並有機會俘獲芳心，收穫愛情，使自己的基因得以延續。
一行人嘗試著慢慢靠近，一路腳踩著松柏、樺樹的枯枝落葉，老胡壓低嗓門不停地提醒大家盡量不要出聲，以免嚇跑熊貓。
估計還有50米遠時，老胡示意大家躲在岩石後監聽，“咩”的一聲，“羊叫”傳出，“噓！是母熊貓在表示友好，它下樹了。”
隨後傳來樹枝的響動，“可能它們有所察覺，朝著不同的方向跑了，別想追上了。”一般只有在熊貓覓食和帶崽的時候，才有可能在較近距離看到。
與大熊貓偶然相見，又匆匆告別，它們走進秦嶺深處，那是屬於它們的庇護所。
任何物種的延續，希望之路只有一條——其棲息地不再受到破壞。
生物詞典
大熊貓
大熊貓是世界上受保護物種中特徵最鮮明的動物，其命運，尤其是野外種群的生存，牽動著全世界的目光。作為熊科動物的一員，大熊貓擁有食肉動物的消化系統，但卻罕見地適應了以竹子為主的素食。竹子幾乎不含什麼營養，因此大熊貓必須每天要吃12～38公斤的竹子才能滿足自身的需求。
官方公佈的野生種群數量為1600只，有大約720只大熊貓生活在岷山山脈，200～300只大熊貓生活在秦嶺山脈，約占所有野生種群的65%，該數據源於2004年全國大熊貓調查，有可能被官方有意低估。
四川臥龍、雅安、成都和陝西樓觀台都有較大規模的大熊貓飼養場，在新聞報道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中國保護大熊貓研究中心”。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竹子開花”是建立人工飼養場的初衷，這一措施源自對野生大熊貓的片面認識。近些年國內外動物園，甚至景區租借大熊貓的需求旺盛，是驅動大熊貓人工繁殖的經濟原因。
其實，竹子週期性開花是一種自然現象，如果小片隔離的棲息地內只生長著單一竹種並大面積開花，該區域內大熊貓的生存可能受到威脅。事實上，大熊貓的棲息地一般至少生長著2～3種可食竹。當一種竹子開花時，大熊貓很容易找到替代的食物資源，除非幾種竹子大面積開花枯死。即使是大熊貓分佈區中只生長著一種竹子，在其大面積開花枯死之後，大熊貓仍然可以取食到大量殘存的竹子以滿足對食物的需求。
保護大熊貓首要的任務是保護其賴以生存的棲息地，建立棲息地廊道，將孤島一般的大熊貓棲息地連接起來，以促進不同棲息地種群中個體的交流。
朱鹮
秦嶺四寶為大熊貓、羚牛、金絲猴和朱鹮，其中朱鹮的命運最為坎坷，20世紀中葉以前，朱鹮曾廣泛分佈於西伯利亞、朝鮮半島、日本和中國。由於環境惡化和捕殺，朱鹮逐漸在野外絕跡，直到1981年5月23日，陝西洋縣姚家溝發現了7只野生朱鹮，當地林業局成立秦嶺一號朱鹮群體保護小組，進駐姚家溝。
經過多年的努力，朱鹮的人工繁殖種群和野外種群都得到了擴大，逐步擺脫了瀕危的境地。為保護朱鹮脆弱的棲息環境，2008年開始，國家林業局首次將朱鹮棲息地損失補償列入年度計劃，對受損的稻田和林木損失予以直補，緩解了保護環境與農民利益之間的矛盾。如今訪客在華陽鎮中學附近就能看到國寶朱鹮。
朱鹮是華陽鎮上最受矚目的物種，每一隻自打出生就被環志、家譜完備。
果樹打杈後的樹枝，被朱鹮就地取材用作築巢。
拍攝寶典
大熊貓的行動非常靈活，一旦感到存在危險，它們就會瞬間消失。機會來臨時，足夠的耐心比什麼都重要，當然運氣更關鍵，如果你遇到的是一隻愛熱鬧的大熊貓，那就恭喜了。徒步時不建議帶過重的鏡頭，這和蹲守著拍鳥很不一樣。
長青高海拔地區的泉水可以直接飲用。
冰瀑。
華陽攻略
交通
從西安到洋縣可在城南客運站（029-85246080）乘大巴前往，全程高速約3小時車程。洋縣縣運司有直達華陽鎮的班車，近兩年由於旅遊開發，車次也較往年密集，約2小時車程，一路山色。
保護區開闢了生態旅遊景區，距離華陽鎮約10公里，線路為：縣壩—三台寺—鳳頭山—板橋—雷家灣瀑布—黑龍潭瀑布—七姊妹山—玉女潭—蒼耳崖，其間路過北京大學位於杉樹坪的野外考察基地。
住宿
推薦入住華陽鎮長保賓館（電話0916-8372456）或茱萸園農家樂（15877593709，王文樹），前者是保護區招待所，後者靠近保護區，又有農家，鳥類資源豐富，甚至有羚牛在附近活動，尤其推薦觀鳥愛好者前往。
陝西長青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處於我國南北氣候的分界線和動植物區系的交會過渡地帶，是秦嶺大熊貓的天然庇護所，冬春兩季目擊大熊貓的概率較高。
1985年至1995年，北京大學潘文石教授領導的大熊貓研究小組進駐秦嶺，在長青自然保護區（原陝西省長青林業局經營區）從事了長達十年的大熊貓野外研究，杉樹坪成為北大大熊貓野外研究基地。在這裡，潘教授和他的研究生通過給部分大熊貓佩戴無線電頸圈，長期進行定位跟蹤來研究大熊貓種群動態、季節性遷居、社會行為和種群遺傳規律。他們用一個科學家的良知向全社會乃至中國政府高層奔走呼籲，引起高層的高度重視，順利實施了原長青林業局轉產安置建立大熊貓保護區規劃，挽救了長青這塊秦嶺大熊貓最重要的棲息地，使秦嶺大熊貓興隆嶺種群因此避免了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