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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尋找雅各賓俱樂部 Club des Jacobins

從法國大革命到現在,巴黎市容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除了局勢動盪的摧毀,奧斯曼的一次性改建,還有,就是一些例行的新陳代謝。經過奧斯曼以後,巴黎幾乎沒有再一次革心洗面的大換血。隨著現代建築興起,巴黎也有一個小小的區域,追趕著世界潮流,建了一批高層建築。現在,只要登高,就能夠在巴黎一片高度整齊的古老灰色屋頂上,看到那一撮竹筍般拔地而起的「摩天樓」。然而,一向講究時尚的巴黎人,很快就對城市趕時髦的代價有所醒悟,所以,巴黎就沒有釀成一片「竹林」。正是不趕時髦的覺悟,救了巴黎。結果,巴黎的現代建築師雖然經常被別人請去,「繁榮」各大古都,發揮最新水平。可是在自己的首府,卻顯得相當「無所作為」。

因此,在巴黎,現在還是有可能捧著一張地圖,試著尋找一些歷史遺跡。即使找不到原來的房子,你還是可以根據地圖,非常精確地找到遺跡的位置應該在哪裡。我們就這樣試著找了一次兩個著名的修道院,雅各賓修道院和費揚修道院。

對這兩個修道院發生興趣的源頭不是宗教,而是歷史,是源於對法國大革命歷史的閱讀。凡是略為知道一點那段歷史的人,都會聽到過一個叫做「雅各賓俱樂部」(Jacobin Club)的名字。它的出名,是因為在法國大革命中,最令反革命分子們聞風喪膽的一個革命者:羅伯斯比爾,就是從這個俱樂部裡脫穎而出的。

法國大革命最觸動人們的,往往是最血腥的那一年,那就是雨果的《九三年》中描寫的1793年。我在沒有認真讀過法國歷史的時候,對法國大革命最深的兩個印象,一個是巴士底獄的攻陷,一個就是斷頭台和九三年。前者是對舊制度殘暴的摧毀,後者是對新制度殘暴的陳列。這是沒法不讓人徹底絕望的印象。好像前瞻後顧,歷史都相當沉悶,沒有給人留一點透氣的地方。

實際上法國前前後後「大革命」了五年,我們所聽到最多的,恰恰是一頭一尾。中間還有一個大家並不熟悉,非常容易視而不見的君主立憲時期。這一段時期差不多整整三年。在這三年裡,名義上說,應該先是由制憲會議,後是由它推舉出的立法機構即議會和君主路易十六一起,依照新制定的憲法,在執管法國。

可是,在那段日子裡,法國好像依然是兩條線索並行在走。一條是新制度的君主立憲,一條是由暴動趨緩以後發展出來的俱樂部運動,民眾暴亂還是時不時從中萌生。雅各賓俱樂部、費揚俱樂部就是其中最出名的兩個。那麼,它們和上面兩個同名的修道院又是什麼關係呢?這種關係大概最能印證革命對舊制度的態度了。

在法國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僧侶分為兩種。一種是教會僧侶,一種是修道院僧侶。在中世紀以後漫長的歲月裡,歐洲實行政教合一,使得教職兼世俗職位。宗教上層經常腐化和世俗化,不僅司法黑暗有份,宗教迫害有份,政治陰謀和斂財也有份。雖然大量鄉村教士貧窮而恪守教職,但在長時期內,仍然難以改變上層教士行為對宗教的損害。

修道院教士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經過一次次改革以後,尤其是法國的本尼迪克修道院規則建立和發展以後,修士強調在修道院內省,與世俗隔絕,甚至不開口說話。修士們之間都不用語言交流,完全是孤獨地面對上帝。當時的主教常常站在兩種僧侶之間。因為主教有時也兼修道院院長。在中世紀,主教甚至在一些修道院內都設立專為囚禁違規修士的監獄。這些情況除了今天的修士,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可是,大家都知道,修士們不可能介入任何世俗事物,因為他們根本不走出修道院的四堵高牆。

在宗教界,上層畢竟是少數,因此,大量底層教會僧侶同樣對舊制度不滿,要求改革。他們和貴族的情況有些相似,就是有文化修養,有思考的習慣。因此,在三級會議召開之前,第一階級僧侶遞交給路易十六的陳情書,和貴族的陳情書有著極為相似的內容。可見,當時社會改革已經是順應潮流,即將至水到渠成的地步了。但是,法國大革命初期突發性的民眾暴動,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任何意願,要對一個社會階層進行分析和區別對待。教堂被大量焚燬,教士被追殺,這樣的情況變得十分普遍。可是,修道院的被毀和修士們被屠殺,仍然是整個狀態最為殘酷的一個部分。因為修士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與世無爭,也最不招誰惹誰的一個群體了。

法國大革命以後,劫後餘生的一小部分修士,又經歷漫長的歲月漸漸恢復。只是,他們中的很多人選擇離開不停頓地在動盪的法國,其中有一支來到北美。按照他們在法國傳統的修道院形式和制度,又開始默默的修行生涯,至今猶存。曾經在中國的太行深山嘗試生存的一支,在蟄伏靜修近八十年之後,終於被五十年前的再一場社會動盪消滅。

因此,巴黎的大修道院在大革命時期都受到嚴重衝擊,修士們四散逃亡。雅各賓修道院和費揚修道院也不例外。趕走修士以後,革命進駐了空空蕩蕩的修道院,那就是「俱樂部」。所謂的俱樂部,就是一些政治團體。俱樂部的名字都採用他們所佔據的修道院原來的名字。這就是堂堂雅各賓俱樂部大名的典故來由。原來靜默無聲,偶爾聽到飄出莊嚴聖歌的所在,現在通宵達旦地迴盪著世界上最激昂的革命詞語、最高亢的音量。

雅各賓俱樂部實在是個聞名世界的地方,所以,和朋友盧兒講起來以後,她興致勃勃地去找來了雅各賓和費揚這兩個修道院的複印資料。她告訴我,在複印資料的時候,還問了一些巴黎古建築修復行業的專家。可是,沒有人說得出雅各賓俱樂部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它的建築物是否留存到今天。我們聽了有點不大相信,懷疑是不是沒問清楚。想想這麼有名的地方,巴黎的「革命後代」怎麼可能漠無所知。從資料上看,這兩個修道院的位置似乎相距很近。資料上還有照片,看照片,修道院當初的規模很大。這使我們比較激動。我們看了很久,盧兒吃辛吃苦地從一堆陌生的法語詞語的叢林裡,尋找著修道院的位置。我們還對照著一張標著修道院位置的地圖,可惜的是,那張地圖雖然涵蓋整個巴黎市區,卻還沒有一個巴掌那麼大。

拿著這麼點信息,就去試了一次。感覺是在旺多姆廣場(Place Vendome)周圍。當年在有修道院的時候,廣場還遠沒有今天這樣的規模。這是我們最喜歡的巴黎廣場之一。整個廣場和四周的環境,留給我們整個一個「青銅鑄就」的感覺。以前有過遠遠的觀望,那天是第一次走近,在轉入尋找修道院的正題之前,還是先好好地體驗了一番旺多姆的魅力。

旺多姆廣場

旺多姆廣場一瞥

廣場的名字旺多姆,是法國中北部的一個歷史名城。廣場幾近封閉,中間,就是那根著名的佈滿浮雕的青銅圓柱,據說是以拿破侖繳獲的無數敵軍大炮熔化以後澆鑄的。那些幾乎是無窮無盡的旋轉上升的浮雕,就是記錄著一次次的戰役,也就是拿破侖點點滴滴積累起來的榮光。頂上就是拿破色的塑像。那是法國雕塑家安東尼·肖代(Antoine Chaudet)的作品,在1808年被放上圓柱的頂端。好就好在,紀功柱的設計者並不打算以拿破侖本人的形體擴張,來達到歌頌偉人的目的。圓柱頂尖的拿破侖像尺度很小,在高聳入雲的青銅柱頂上,簡直可以說面目不清。他只是柱子上端的一個小小的「收頭」,非常適度地和紀功柱融合在一起,一點沒有突兀的感覺。可是,當你看到,一個體量如此有限的凡人,能夠站立在這樣無盡功勳的上端,想要不讚歎他的超凡。也都很難了。這大概就是設計者給我們安下的思維邏輯的陷阱了。

站在這裡,想起我們看到歷史照片,不由感歎巴黎實在是一個革命聖地。每一個廣場的銅像下面,都要埋藏一個故事,否則就不叫巴黎了。在法國大革命的時候,這裡豎立的當然不會是拿破侖,因為拿破侖在那時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下級軍官。所以,那個時候,這裡站著的是路易十四的雕像,它是在1692年8月12日豎立起來的,一百年後,又在1792年的8月12日被民眾推倒。這真是一個劫數。我想,所有瞭解巴黎的人,都不會奇怪它怎麼會被推倒,只會奇怪,它怎麼會在這麼晚才被推倒。路易十四摔成碎片,據說還當場砸死了一個女人。這些碎片只留下來一隻青銅的腳。這絕對不假,因為我們在巴黎市歷史博物館,還看到過這只站了一百年才摔下來,並且摔斷了的綠色銅腳。

這還不是旺多姆雕像下埋藏的全部故事。這根大革命以後的拿破侖時代豎起來的青銅柱,也沒有逃脫幾經周折的命運,在其後的巴黎公社起義中,它曾被巴黎人拴上粗粗的繩索,拖倒在地,摔了個一波三折。幸虧還有再一次復舊的好事之徒,否則,我們就無緣欣賞到今天在火紅絢美的夕陽映照下,那完美的旺多姆了。

今天這個廣場周圍的商店價格應該是非常昂貴。因為巴黎最高級的一個旅館裡茲(Ritz)就在廣場四周的建築中。顯然是因為兜裡的錢不夠充足,我們對大名鼎鼎的「裡茲」絲毫沒有概念。雖然聽說過,卻沒往心裡去,也不知道它就在這裡。我們是在尋找修道院,所以,從旺多姆收回心以後,就向著廣場四條邊中,我們所判斷的那一條走去。誰知道,四周那麼多大門,我們偏偏是直奔「裡茲」而去。倒不是因為它的大門氣派。當然,它的大門絕對不俗。可是相對「裡茲」的名氣,大門就夠平常的了。

這一衝進去,本來是想找個人問問,匆忙之中也沒注意這是個什麼機構。一踏入大門,才發現這裡真是再「法國」、再「巴黎」不過。這裡面和我們看慣了的美國現代大旅館的大堂,實在毫無共同之處。沒有一樣東西給人的感覺是硬的,一切都帶著富貴的柔和。所以我當時一下子都沒有醒過來:這只不過是個旅館。我在一瞬間拿定主意,不在那一排皇家警衛般的門衛面前收住自己。先往裡走走,等他們叫住我,再提出自己的「修道院」問題也還來得及。結果,沒有人叫住之前,我們已經以理直氣壯的隨意,走了進去。

轉了一大圈,還滿意地看了它的小畫廊,最後,得看看這裡是不是修道院舊址了。我們走進一個精美的小店舖。無論如何沒法讓那位女士明白,我們要找的是什麼。我突然想到,還不如直接問「雅各賓俱樂部」呢。我們遞上寫著俱樂部法語名稱的地圖,告訴她我們想尋找的對象,她搖搖頭,仍然一無所知。我們走出來,腦子裡只留下滿滿噹噹的很「皇家」,很「貴族」的印象。

出得門來,我特地回頭看了看門口的法語牌子。「Ritz」,我還是想不起來,這個似曾熟悉的名字是什麼。裡茲的旁邊,是一個司法機構。這不難認,法語的「司法」一詞和英語完全一樣。門口站著兩個警察。這一次有經驗了,再不提什麼「修道院」,直接拿出標明「雅各賓俱樂部」的一張地圖。警察到底是警察,他們雖然不知道「俱樂部」,卻立即根據這張小得語焉不詳的地圖,指出我們假如想去地圖上的地方,是走反了方向。

於是,在夕陽下,再一次穿越旺多姆廣場,走到廣場對面的那條邊。在又一次詢問之後,發現方向是對了,可是必須繞到建築物的後面。這一繞,差點繞糊塗了。因為這一片建築物連連綿綿,連個縫隙都沒有。等到出來一條「縫」,我們已經遠遠離開了本來打算去的地方。只好一邊摸索一邊繞著往回走。就像在破解一個久遠的謎,現在接近了謎底,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

最後,終於站在一個顯然本來是一個小廣場的地方。在小廣場的中間,站立著一棟全透明的大玻璃盒子,差點讓我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了巴黎。它角角稜稜地被十分小心地安放在這個廣場的中間。之所以讓我感覺它被放得很小心,是因為它留下的空隙不是很大。假如放這個「盒子」的是一個「大人國」的頑童,他放下以後,一定要很謹慎,才能在抽回手的時候,不碰倒周圍的房子。我感覺一定有什麼建築法規壓住了這個「玻璃盒」,使得它無法拔地而起,超越四周的建築高度,所以才這樣扁扁地、委屈地匿藏在這個廣場裡,幾乎佔據了所有的空間。

再三核對地圖,堅信我們要找的地方,就在眼前。可是,沒有。圍著大玻璃盒一圈,既沒有類似修道院的建築,也沒有標明歷史遺跡的牌子。回到原地才發現,「玻璃盒子」底下有一個小警察局。我們滿懷信心地走了進去。假如是在這裡,就算原來的建築物沒有了,他們守著大名鼎鼎的「雅各賓俱樂部」的遺址,還能不知道它在哪兒嗎?

不愧是遊人如織的巴黎,警察局接待處的小伙子會說英語。我們告訴了他尋找的目標,遞上了所有的資料。我們說,我們理解,也許原來的房子已經拆了,可是,會不會有一塊牌子,或者什麼別的標記?總之,我們就是想看看。他認真看了半天,確認地圖上的這個「雅各賓俱樂部」是在這裡。可是,他在這裡工作幾年了,從我們這裡,他第一次聽說自己守著這麼有名的地方上班。他轉過去,對著旁邊的另外兩個不同年齡的警察,抑揚頓挫了一陣法語。我們等著,等到他們都開始搖頭。小伙子轉回身,也搖頭。「對不起」,他說,「他們都不知道」。

道了謝以後,我們出來。這才想起朋友說的,她問過幾個專家,都沒人知道。謎,還是謎。

歷史就那麼容易被忘記嗎?雅各賓俱樂部,當年在巴黎是何等地叱吒風雲!

自從路易十六被暴動民眾脅迫押解到巴黎,制憲會議也隨即遷往巴黎。可是,在制憲會議的會場之外,是蓬蓬勃勃的「俱樂部運動」。大概,就像我們曾經在自己的革命裡看到過的造反組織之類,也燈火通明,也人來人往,也通宵達旦,也充滿激辯,人們只要在裡面不斷走來走去,頭腦就開始升溫,熱血就開始沸騰了。

就像最初的暴亂在推動著制憲會議,後來的俱樂部也在推動著制憲會議。而現在的推動是更深刻的內在推動。因為,不少當時如雷貫耳的政治人物,都是「兩棲動物」,白天制憲,晚上就是俱樂部成員。俱樂部的聲望隨著裡面人物的「身價」看漲,雅各賓俱樂部一開始就是最風光的一個。它囊括了美國革命戰場上回來的拉法耶特,最激進的貴族米拉波,領導吉倫特派的布裡索,和法國大革命最著名的革命領袖馬拉、丹東和羅伯斯比爾。就連我們尋找的「費揚俱樂部」,都是後來才從這裡分出去的。這個俱樂部在初期叫「憲友社」,也就是一批制憲者和制憲之友了。佔領「雅各賓修道院」舊址以後,逐步叫成了「雅各賓俱樂部」。在它的周圍,還有著無數不同觀點的俱樂部。而在這些「俱樂部」的外圍,就是喧嚷著的民眾了。

尋覓著雅各賓俱樂部,我們無法不聯想到美國費城,我們曾經參觀過的那個賓夕法尼亞州的議會廳。在那裡,誕生過《美國獨立宣言》,也誕生過《美國憲法》。這個聯想非常自然,並不僅僅因為我們是從美國來到巴黎,更因為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繫。兩場革命前後相差只不過十來年,兩國的制憲前腳跟後腳,幾乎是同一時間。

一紙《美國獨立宣言》之後,就是一場歷時八年的獨立戰爭,「革命」不可謂不激烈。可是,對於美國人,戰爭是戰爭,制憲是制憲,那是不可以混為一談的兩種東西。戰爭是開放的、民眾的、血雨腥風的;制憲是關起門來的,只有精通律法的人參與的,有激辯但是卻必須退讓和妥協。他們認為,當然制憲也是一場革命,但是真正的革命是制度的內在變更,不是街頭的外在形式。

他們是民眾推選的代表。但是,這個意思是,既然他們是民眾的代表,民眾應該就此把一切托付給他們。他們清一色是革命前各殖民地的「紳士」。他們走進議會庭,制憲就是他們這些代表的事情了。關起門來,他們決定一切,一切在這個小小的議會廳內解決。相持不下的時候,他們中年高德劭的富蘭克林提議去請牧師,由牧師帶領所有的與會代表,念誦「請放棄唯我正確」的禱告詞。在制憲會議的大廳外,是一個安靜的、等待中的美國。

最後,在美國憲法簽字的時候,沒有一個代表達到了自己的全部要求,也就是說,沒有一個地區感到滿意。他們只是覺得,只能有所妥協。今天的美國人,還是感激自己的前輩,在教科書裡把它稱為「偉大的妥協」。會場之內曾經以最激烈的言辭爭辯卻被迫妥協的代表,簽字回去之後,不是憤憤不平地發動一場新的革命,而是費盡心力,向民眾解釋妥協的必須,勸說民眾早日投票通過,批准憲法,早日實施。從此開始平庸的美國人安安頓頓的、在有生命的尊嚴和自由的前提下,追求個人幸福的日子。

結果,美國憲法的制定,歷時三個月零二十三天。憲法從制憲會議結束到各州通過正式生效,歷時近兩年。憲法使用至今,歷時二百多年。在這二百多年裡,完成了幾十次政權的和平交接,沒有一次暴力政變。假如說這也算「一場革命」,那實在是非常枯燥而單調的革命了。

看著巴黎的俱樂部不滅的燈光,聽著原來修士們祈禱的教堂傳出的喧嚷,我們就知道,法國的革命一定要浪漫和有故事得多了。可是,看到法國的制憲會議,如此裹在民眾、俱樂部的漩渦中心,一同旋轉,身不由己。也就可以料到,產生出一個結果是多麼艱巨,維持這個結果又將是多麼困難。

法國憲法的制定,歷時兩年多。1791年憲法在制定過程中,已經開始「邊設計,邊施工」地實施。不到一年,該憲法被推翻。也許,這些都可以看做是「小事」,不足為道。可是,在制憲過程中所開創的「俱樂部民主」之風,深遠地影響了此後的法國政治生活。從此法國難有小民主,要有就是大民主了。抬腿就上街,動輒就起義。查看此後的法國歷史,總是隔上幾頁,就會有一句,「巴黎上空再次響起革命的警鐘,起義人民紛紛在各區聚集」。從巴黎歷史博物館的藏畫來看,此言不虛。

法國人三天兩頭上街遊行

直到一百年後,我們所熟悉的「巴黎公社」還是暴力奪權的形式。這一百年間,幾乎沒有什麼和平的政權交接,暴力政變和暴力鎮壓卻演成了交替拉鋸的「政治習俗」。

等到制憲會議結束。立法議會開始。似乎是有了規矩,可以按憲法過日子了。可是,就像街頭的民眾打完巴士底獄不肯回家一樣,俱樂部也如影相隨,貼上了議會。

等到拉法耶特清醒過來,在議會上奮力疾呼,要求解散俱樂部的時候,為時已晚。雅各賓俱樂部已經不甘心做「外圍」,雄心勃勃地做好了喧賓奪主的準備,決心取議會而代之了。

法國終於有了一個世界聞名、長留歷史的「雅各賓時代」。這就是我們站在遺址上,居然問不到「雅各賓俱樂部」,會感到不可思議的原因。

雅各賓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