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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塞納河上西岱島 Ile de la Cite

使我們迷上巴黎的,是西岱島(Ile De La Cite)。

西岱(La Cite)在法語裡,是一個區域的意思。比如說一個大學的宿舍區,也會叫La Cite。感覺就像和英語中的城市(city)一詞同構。事實上,最初的巴黎城區,也就是從西岱島開始的。

其實,這是塞納河中兩個相近小島中的一個。在西岱島近旁,還有一個更小的島嶼,聖路易島。兩個小島由一座小小的聖路易橋相連,非常精巧地鑲嵌在塞納河中。

塞納河是巴黎的幸運。它不寬,也不窄。河水靜靜地、和緩地流淌。我自從知道巴黎由西岱島而起,腦子裡就一直有一幅巴黎誕生的圖畫:那時的塞納河兩岸,一定還是綠色的荒原。可是,就在綠野之中,在一片片野花之中,流過了塞納河。河中的小島就是初生的巴黎。石塊壘起的住屋和小街,圍繞著一個小小的教堂和它前面小小的廣場。環繞著巴黎的,是一泓清流的塞納河。由於小島的介入,河水在這一段變得湍急起來。河岸上是絢爛的野花,也許其中就有紫羅蘭和薰衣草?在綠色和紫色粉色的眩暈中,站著一棵棵蒼鬱黝暗的古木。它們疏朗地、孤獨地散落在塞納河岸。冬天展示著憂傷和力度,春天變得柔和與天真,就像一個個衛護嬰兒巴黎的騎士。越遠離河岸,它們的數量越多,在遠處在天際,就茫茫蒼蒼地連成一片參天古森林了。

新橋老照片中的新橋和盧浮宮沿何街

今天的巴黎已經是一個大城市,可是,西岱島依然是它的中心。如此精巧的一個小島,卻有九座橋,與兩岸和聖路易島相連。其中包括一座巴黎最古老的橋。它在西岱島的最西端,貫穿南北兩岸,是在四百年前的1607年落成命名的。那是一座石橋。說是最古老,是因為比它更古老的橋都已經消失了。這從古橋的名字就可以猜到,直到今天,它還是保持著當初由法國國王亨利四世給它起的名字,「新橋」。和新橋相對的西岱島東端,緊挨著南岸,就是神話一般的巴黎聖母院了。

和巴黎聖母院相隔塞納河的大街,沿街一溜的咖啡館。巴黎咖啡館的座位,總是室外的更多。也許是巴黎的街景太誘人,室外的座位總是一致地面對大街。在這裡,就是面對巴黎聖母院了。這一段河道被西岱島擠得很窄,大街和聖母院的廣場,又在同一個水平面上,所以,坐在那裡,感覺自己就坐在聖母院小廣場的外圍。塞納河恰如其分的隔開了廣場上的遊人和喧嚷,又沒有將聖母院推得太遠。難怪那裡的咖啡館幾乎永遠是接近滿座的。

巴黎咖啡館門外

可以說,我們來得正是時候,巴黎聖母院的立面歷經長期的清洗修整以後,剛剛拆除腳手架。清洗乾淨的石牆面和石雕,就像是昨天剛剛建造完工一樣。正因為如此,也可以說,我們來得不是時候,近千年的歷史感都隨著黝黑色的歲月積塵一併洗去。要等它再一次出現讓我們滿意的歲月滄桑的顏色,也許還要等上一百年?可是,我們對自己說,還是不要太挑剔了。畢竟,世界上只有一個巴黎聖母院。

法國的核心:巴黎西岱島

當然,巴黎聖母院是歷史悠久的。1159年,它在蘇利上教(Bishop de Sully)的委託下籌建,在1163年被放下第一塊基石,一場大規模的建造就在一個羅馬神廟的遺址上開始,營造過程綿綿歷時兩個世紀。它也是建築史上早期哥特式教堂的一個重要實例,無數中世紀建築師和手工藝家在其中傾注心血。它沉穩地在西岱島上屹立了近千年,自然還是一個歷史的見證。

1422年,亨利六世在巴黎聖母院加冕。1804年12月2日,拿破侖·波拿巴也在這裡加冕,這一歷史場景被記載為一幅巨型油畫,至今仍是巴黎盧浮宮的珍貴藏品之一。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中,革命的巴黎人砸毀了聖母院外部石雕聖徒們的臉部。以致在十九世紀巴黎聖母院不得不做全面重修。現在我們看到的精美石雕,就是十九世紀重修的結果。原來那些被毀容的中世紀石雕原作,我們只能到距離巴黎聖母院不遠的中世紀博物館(Musee de Cluny)去尋訪了。它見證了舊制度,經歷了革命,也扶上了革命以後的第一個皇帝。

巴黎聖母院無疑是西岱島最具有魅力的地方。我們每天不論去哪裡,最後總會不由自主地轉回西岱,轉到聖母院前的咖啡館外。一人交出十個法郎,或者十二法郎,以一杯長久的黑咖啡,結束這一天的出遊。巴黎的咖啡其實和功夫茶一樣,只有濃烈的一口。我們要上一杯,只是為了合法地在聖母院前面佔領一個最佳的觀賞位置。我們坐著,直到夕陽西下,直到晚霞在聖母院白色的石牆上塗抹黃昏。然後,搖著頭說,這真的是它嗎?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巴黎聖母院的頂部西岱島上的巴黎聖母院巴黎聖母院的側面

然而,巴黎聖母院的魅力,不僅來自於它的年代久遠和它在建築史上的重要地位,也不僅來自於它異乎尋常的閱歷。它至少有一半的魅力,是來自於一本同名小說。於是,我們在聖母院再次與維克多·雨果相遇。

「巴黎聖母院」對我們來說,先是一部書名。然後,才是一個由石塊砌成的古老教堂。毫不誇張地說,許多人和我們一樣,被巴黎聖母院所吸引,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讀了雨果這部以聖母院為場景的小說。是雨果給這個石頭的建築注進了血液和靈魂。

我們坐在這裡,沒法不看到吉卜賽姑娘艾絲美拉達,在聖母院的台階前飄然而過,身後緊緊跟著那頭智慧的山羊;我們沒法不聽到卡西莫多在鐘樓敲響的鐘聲,鐘聲撞擊著所有人的心靈,在夜色中震盪;我們沒法不感覺到,月光下,神父那陰鬱的身影,在聖母院的頂層,裹挾著黑暗,一步步向前逼近,我們也沒法不去想像,當年的雨果,如何用手摩挲著聖母院一塊隱隱刻著「命運」二字的石塊,心裡波瀾壯闊地展開了不朽的頌揚人性的漫漫長卷。

今天的巴黎聖母院,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一個僅供參觀的歷史遺跡。和巴黎幾乎所有的其他中世紀教堂一樣,它今天依然在正常使用。千年來,只是在革命和戰亂的時期,有過短暫的關閉。其餘的日子裡,它們的鐘聲每天定時敲響,彌撒定時舉行。白天的任何時候,任何人,都可以走進去,把自己隔絕在教堂裡,把世俗世界暫時拋開。

在這裡,縱然有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但是,即使不在舉行彌撒的時間,你也同時能夠看到,不斷地有這樣一些人進來,他們在額頭點上聖水,在胸前畫上一個十字,在祭壇面前點燃一支蠟燭,然後靜靜地坐下,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空間裡,進入宗教氛圍。這時,他們開始和上帝對話,從宗教中得到自己所需要的精神慰藉,汲取精神力量,在內心得到一種提升。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令他們有勇氣持續下一段世俗生活的重要精神驛站。最後,他們離開座位站起來,對著聖壇上的耶穌受難的十字架,輕輕行一個單腿的屈膝禮,在胸前又畫上一個十字。就結束了這個簡單的個人宗教儀式。此間一個人心靈的感受和變化,我就不去嘗試用語言文字描繪了。

失去宗教功能的古教堂,就只是一個被歷史拋下的藝術軀殼。而持續千年至今不斷的宗教活動,使得巴黎聖母院依然是巴黎聖母院。

西岱島有著一個浪漫的外部氛圍,卻在千年以來,就承負著一個沉甸甸的內核。所以,它遠不是輕盈地飄蕩在塞納河上的一片綠葉。

在巴黎逐步成為大巴黎的過程中,小小的西岱島始終是巴黎的政治和宗教的中心。直至今天,在巴黎聖母院的北邊,就是巴黎市政廳。在我們都熟悉的「巴黎公社」巷戰時期,無數發炮彈曾帶著尖利的呼嘯聲,在這裡炸開。向西,就是巴黎警察局和法院。這些機構的建築物,已經都是重要歷史文物了。其中最吸引我們目光的,還是小島近西端的司法建築群。

美輪美奐的皇家小教堂

今天被分割為幾部分的司法建築群,在歷史上曾經是一個整體。在體量上,它佔據了西岱島的整整一段。它的歷史差不多和巴黎聖母院一樣悠久。而且,和聖母院的文化堆積層一樣,它也是建立在羅馬人的遺址上。這個遺址原來是羅馬總督的住宅。建築群一開始是王室所在。直到1358年以後,宮廷才搬離此地。因此,這個建築群的中心,是一個美輪美奐的皇家小教堂(Sainte-Chapelle),是西岱島向公眾開放的主要古跡之一。

在這裡,中世紀崇拜上帝的殿堂也等級分明。小教堂分為上下兩層。下層是為僕人和低層官員所用,最精彩的部分是為王室準備的上層。十五米高的牆面,由狹長排列的彩色玻璃窗組成,翠綠、玄藍、金黃、朱紅,變換著光的魔術,一路向上。窗的尖券指向屋頂的尖券,指向天空。透明燦亮的色塊在指示一條通向天堂的光明之路。建築藝術家在這裡煞費苦心。

小教堂分割了這個龐大的建築群。宮廷離去以後,教堂南面的建築成為司法宮(Palais de Justice)。五個世紀以來,司法宮歷經變遷,從皇家法庭,革命法庭,復辟後的法庭等等,直到今天法國人引以自豪的、以《拿破侖法典》為基礎的現代法庭。儘管這些法庭有著很大差異,但是在功能上,司法宮和巴黎聖母院一樣,始終沒有停止過屬於它的活的生命。因此,應付著繁忙司法事務的司法宮,今天是不對遊客開放的。

巴黎有著太多的歷史建築是仍然在使用中的政府機構。因此,為了兼顧使用和民眾參觀古跡的雙重需求,巴黎在每年都會有短短幾天,將這些使用中的古建築向公眾開放。

司法宮建築群

小教堂以北,是中世紀與司法機構密切相連的一部分,那就是監獄。它的名字叫貢塞榭嶧(Conciergerie)。所謂司法與監獄相連,在中世紀的歐洲,不僅是指它們在性質上的相互聯繫,還指它們在實體上也常常相互連接。

在西岱島外圍散步,確實很容易被貢塞榭嶧獨特的建築風味拖住腳步。它的造型渾厚凝重,又很精緻、很豐富。它有典型的中世紀城堡風格,卻不失典雅。而且還法國味道十足。可是,這樣一座在審美上近乎完美的建築物,卻沉重得叫歷史無法抬頭。從1391年開始,直到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整整五百多年,貢塞榭嶧始終是巴黎的一個主要監獄。

貢塞榭嶧內院的囚犯放風處監獄博物館——貢塞榭嶧

監獄,是人類在歷史上最忽略的一個角落。人們幾乎不把眼光投向這個社會的背陰面。文明發展的程度越低,就越是如此。那裡的生命,是在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死去了。他們走進監獄,就是在踏入地獄。只不過死亡變成一個緩慢而痛苦的過程而已。對監獄中的生命的關照程度,至今依然是判斷一個社會文明發展程度的標誌之一。

在久遠的年代,只有和名人有關的囚犯,才會留下記錄。比如,在中世紀的貢塞榭嶧,一個特殊的囚徒弗朗索瓦·拉韋拉克被留下記錄,這是因為他作為刺客,刺殺了亨利四世(就是那個為「新橋」命名的國王)。1610年,拉韋拉克在貢塞榭嶧的囚禁中,備受酷刑後被處死。根據這個「名人規律」,使得貢塞榭嶧變成巴黎歷史上最著名監獄的原因,就不難猜測了。在法國歷史上有過那麼一個時期,貢塞榭嶧關押了數量難以置信的名人。而且,他們邁出監獄的路徑,往往總是通向斷頭台。

這個時期,就是法國大革命。這個監獄的特殊境遇,終於導致貢塞榭嶧在今天成為一個特別的監獄博物館。

法國大革命時,要說巴黎是一個監獄氾濫的時期,大概不算太過分。我們在巴黎參觀過一些其他建築。這些建築在歷史上前前後後都與監獄二字毫無關聯,可是,假如你仔細看看說明,就會發現,唯獨在大革命的時期,曾經被用作監獄。可是,貢塞榭嶧,仍然是大革命監獄中最重要的一個。

「革命」,在很長時期裡,在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國家中,是一個神聖的字眼。對於我們,就更是這樣了。我們幾乎是在渲染革命的氣氛中長大的。從我們開始學習語言起,這個字眼,就和陽光、空氣、美好、光明,等等一起,成為我們童年夢想的一部分。這是一個不需要尋求解釋,不需要思索和理解的一個詞。革命總是好的,假如有問題,只是因為革命不夠徹底。比如說,法國大革命是一場資產階級革命。能革命總還是好的,但是資產階級革命,問題就是不徹底了。

再長大一點,我們進了學校,就知道革命的嚴肅性和嚴重性了。因為,我們開始背誦,「要革命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革命祭壇是必須有貢獻的祭品的。等我們讀過三年級以後,也許還不用那麼久,我們就知道,由革命而引發的死亡,由敵我雙方組成。其間的關係很簡單,就是「你死我活」。所以,對敵人的慈悲,就是對自己人的殘忍;相反,對敵人的殘忍,當然就是對自己人的慈悲了。這是最後一課,我們永遠地記住了「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革命教育至此基本完成。

進入過貢塞榭嶧的人,大致對「法國大革命不夠徹底」的論斷,會有一些不同看法。

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一開始,是貴族,反對革命的人,被砍頭。接下來,法國國王路易十六(Louis XVI)和王后瑪麗·安托瓦奈特(Marie Antorinette),被砍了頭。接著革命陣營裡的「不堅定分子」,對革命方式有所懷疑的人,也被砍了頭,其中包括最著名的革命三巨頭之一,那個胖胖的丹東(Georges Danton)。

丹東塑像

直到最後,大革命制定了在雨果的《九三年》裡提到的「美林德杜艾罪過」的「嫌疑犯治罪條例」。那是由當時一個名叫美林德杜艾(Merlin de Douai)的法律專家負責制定的。治罪條例是1793年9月17日頒布的,革命達到了新的高潮。條例的治罪範圍極為寬泛。只要是主張溫和的,甚至只要是對革命沒有貢獻的(巴黎人的講法是,雖不反對「自由」,但對「自由」無貢獻者),統統都在治罪之列。雨果寫道:「那個含義不明的治罪條例,使得斷頭台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這些走向斷頭台的各色人等,前赴者常常是被後赴者推上去的。越是後上斷頭台的人,就越革命了。在丹東被當初的革命戰友羅伯斯比爾推上斷頭台的時候,法國革命在我看來已經相當徹底了。羅伯斯比爾已經成了革命恐怖的化身。今天的法國人,就把他執掌的這段革命時期,稱為「恐怖時期」。當然,那是「紅色恐怖」。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後面還有更革命的。

貢塞榭嶧幾乎見證了全部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所謂「必需的殘忍」。

瑪麗·安托瓦奈特王后像

貢塞榭嶧,經歷了暴民大規模私刑處死犯人的「九月大屠殺」。它的單人牢房目睹了瑪麗·安托瓦奈特王后在臨刑前的禱告。然後,為王后照料遺孤的伊麗莎白夫人也被送到貢塞榭嶧,並從這裡出去,步了王后的後塵。貢塞榭嶧為付出特殊牢獄費的貴族們放一張床,為付不出錢的窮囚犯撂下一捆稻草,過幾天又把他們一起押上斷頭台。貢塞榭嶧還為一群吉隆特黨人在囚室安排了最後的狂飲狂歡。這些革命的國民公會的雄辯家們,一邊嘲笑著自己,一邊撫摸著他們第二天將被革命砍下的腦袋。

貢塞榭嶧和法國大革命的三巨頭,馬拉、丹東、羅伯斯比爾都有緣分。

馬拉雖然死在自己家的浴缸裡,可是,刺殺馬拉的那個看上去十分纖巧的女士夏洛特·郭黛,在赴刑場前的日子裡,曾和這裡的女囚一起放風。貢塞榭嶧小院的四方天空,是她最後的一點安慰。

丹東是在貢塞榭嶧享用了他最後的晚餐。他倒是很平靜。他殘忍過,卻最終質疑了殘忍。他有機會逃離,卻安然束手就擒。也許,他想到,有那麼多人被他送上斷頭台,今天輪到自己,他沒有理由逃避?

郭黛刺殺馬拉

羅伯斯比爾是在1794年7月28日被送進貢塞榭嶧的,他在那裡只待了幾小時。他早已把自己看做革命本身,所以,這樣的歷史安全安排顯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或許預料到自己會被反革命顛覆,卻不會想到他會被更激進的革命者視為反革命。在被捕的時候,他已經被宣佈開除了法國大革命最光榮的個人稱號,「公民」。

羅伯斯比爾被捕後,曾經被他的同志搶回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用手槍打穿了自己的下顎。也許,和丹東相反,正因為他送了太多的人上斷頭台,所以,自己卻沒有勇氣也走上去?他最後還是被押到貢塞榭峰,幾小時後又被押出厚重的大門,在他所一向讚賞的斷頭台上,身首異處。

羅伯斯比爾像把囚犯送上斷頭台的羅伯斯比爾

當羅伯斯比爾步上台階的時候,斷頭台的上空一定擠滿了那些大惑不解的先行冤魂。再往前的不算,僅僅在此之前的三天裡,也就是1794年的7月25日至27日,羅伯斯比爾的革命法庭,就判處了一百三十三人立即執行的死刑。其中一百一十二個男人,二十一個女人。有七十歲的老人,也有才二十一歲的青年。在貢塞榭嶧,今天陳列著一幅油畫的複製品,試圖再現這些羅伯斯比爾的紅色恐怖祭壇的最後犧牲品。也許,在他們中間,最終還是有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輕輕拉了一把羅伯斯比爾的靈魂?

在貢塞榭嶧,有一個小小的陳列室。四周牆上,滿滿的,是所有被法國大革命送進貢塞榭嶧,然後又被送往斷頭台的囚犯的名單。我們細細地尋找。在密密麻麻的名單上,尋找我們熟悉的名字,也包括上面提到過的那些人。更多的,是我們所不熟悉的法國姓名。根據已經知道的故事,我們可以推測,這些死囚的頭上並不是都有過皇家的光環,家門上也並不都曾飾有貴族的紋章。他們並不都反對革命,他們中甚至有著最激進的革命黨人。

可是,無一倖免,他們全部上了斷頭台。

那是一個沒有盡頭的殘忍。革命中的殘忍是一頭怪獸,它有驚人的好胃口。它吞下一切,甚至並不打算放過它的催生婆。培育這樣一頭怪獸,就一定是必要的嗎?

走出貢塞榭嶧,我們都有點步履沉重。塞納河水,在無聲地流淌。

廢棄教堂的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