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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節

掌櫃道:「他們聲音壓得極低,只聽見崔氏說一句:斷無可能。那位公子像是很惱怒,說:你利用了我這麼多回,想甩開就甩開?又說:當年明明你我二人有婚約在身,你不過來長安到瀾王府弔唁一回,就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轉身便嫁給瀾王做繼室,你這般背信棄義,到底將我置於何地?」
沁瑤正執了酒杯要飲,聽了這話,驚訝得忘了飲酒,酒盅置於唇邊,久久不曾放下。
掌櫃又道:「崔氏便說:當年的所謂婚約不過父母的口頭戲言,做不得準的。你如今進了督軍府,前途無量,以後有的是嬌妻美妾,又何苦執著於過去的事?那位公子卻道:前途無量?哼,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從關外回來,原本以為督軍參贊之職定是我無疑了,誰知來個韋國公府的大公子夏蘭,什麼都不必做,只因是皇親國戚,便搶了該我的官職,這是什麼道理?還有你,一見了富貴,便連廉恥都不顧了,上趕著給人做繼母,我告訴你,你以為富貴能長久?說不定哪天便天地變色,王侯將相淪為芻狗,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遲早有你後悔的一天!」
這掌櫃頗有異能,模仿兩人說話時,神情惟妙惟肖,語調各有不同,聽在耳裡,直如身臨其境。
沁瑤這時終於回過了神,偷偷看一眼藺效,大氣不敢出將酒盅放回桌上,看來藺效這位繼母不但手段百出,還不安於內宅,險些讓藺效的父王綠雲罩頂,也不知藺效是早就知道,還是頭一回撞見,不過看藺效方纔那般作為,多半早就心中有數了。
「那公子說完這些話,崔氏便起身走了。」掌櫃看了看藺效,「世子,王爺顯然對崔氏有所防備,當年王妃的嫁妝單子未曾給崔氏過目,這幾年崔氏一直不知道這富春齋便是世子的產業,否則恐怕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到此來跟人私會的。」
藺效嘴角扯了扯,道:「看著那男人,看他一會去哪,見什麼人。」
沁瑤忽想起裴敏的哥哥也在督軍府,心裡生出個古怪的念頭,忙對阿寒道:「師兄,把咱們的羅盤取出來。」
又對藺效道:「一會我想試試那男人。」

第88章

等那人結了賬,從房中出來時,沁瑤早在走廊上借打量牆上山水字畫候著了。
聽到身後動靜,沁瑤裝作不經意回頭一看,就見一位二十出頭的男子從走廊盡頭走來。這人身形瘦削,行走時腰背挺直,一看便是武將子弟,眉目倒也算端正,唯獨嘴唇略薄,下頜線條又過於剛硬,平白給他添了一份刻薄之相。
那男子此刻臉上隱含著戾氣,似乎正怒極惱極,抬眼看見沁瑤,先是一愣,隨後用一雙陰騖銳利的眼睛上下掃她一番,見不過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一臉天真嬌憨相,想著是隨家人來此用膳的食客,遂放下戒備,收了目光,從她身旁擦身而過。
沁瑤眼睛雖盯著牆上一幅丹青,注意力卻始終放在懷中羅盤上,眼見那男子下了樓梯,羅盤都沒有動靜,才知自己早前的猜測落了空。
她倒也不意外,想著這人不過跟裴紹同在督軍府共事,總不至於因為這個緣故,便跟裴家一樣倒霉,好端端被五牛山的殭屍給糾纏上。
但她想起方纔那男人所作「天地變色」、「王侯將相淪為芻狗」等激憤之語,仍有些不安,如今玉屍既已破陣而出,她為了避免自己再次被鎮壓於河下,勢必立即著手找尋金屍人選,以鞏固自己的煞力,而長安城這麼多年輕男子,但凡有野心或有所求之人,都有可能成為玉屍的目標。
所幸藺效已派了人盯著那男人,若有什麼不妥之處,會立刻前來知會。
她一路想著心事,一路低著頭往回走,剛走到雅間門前,不防藺效正從裡頭出來,險些撞到他的懷裡。
藺效迅速握住她的肩膀,等她徹底站穩了,這才又收回手,看著她道:「如何?」
沁瑤搖搖頭,「許是我過於草木皆兵了。」
藺效頓了一頓,淡淡道:「慎重些總是好的。」
沁瑤見狀,疑心他早就認識那男人,心裡這樣想著,忍不住便問了出來:「那人是誰?」
藺效臉色冷淡得猶如欲雨的陰天,道:「督軍府的一位上佐,名喚曾南欽,跟崔氏是同鄉。」
說完這句話,卻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沁瑤估摸他顧及父王的顏面,不願自揭家醜,便也不再追問。
這時阿寒已吃得心滿意足,用帕子抹了嘴,從裡頭出來,興致高昂道:「阿瑤,世子,我吃飽了,咱們幹活去吧。」
沁瑤見阿寒紅光滿面,不免有些好笑,點點頭道:「吃了這許多好東西,正該多幹些活,師兄,你這就到巷口迎緣覺方丈的幾位弟子吧,我呢,去裴府找我那位同窗。」
阿寒應了一聲,率先便往樓下走,一副全聽師妹安排的架勢。
三人剛到門外,恰好裴府外頭駛來一來馬車。
車停後,馬車下來的正是裴紹兄妹。
沁瑤還沒來得及上前招呼,裴敏倒先看到了沁瑤,面色一喜,忙抬頭對裴紹說了句什麼。
裴紹順著妹妹的指引看見沁瑤,臉上一無表情,沒有站在原地等她的打算,轉身便進了裴府。
裴敏面色一黯,目光不自主跟隨哥哥,直到裴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才重又振作了精神,預備到對面迎沁瑤,誰知剛一轉頭,沁瑤早已笑嘻嘻地走過來了。
兩人不過幾日不見,卻覺得隔了好些時候,笑看不住打量彼此,肚子裡有好多話要說,同時湧到嗓子裡,反倒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藺效以往甚少留意閨閣間的來往,見裴敏和沁瑤只顧笑著不說話,還道女兒間都是這般打招呼的,不由暗暗稱奇。
又想起沁瑤以往多數時間待在青雲觀裡,少有機會與同齡人來往,這回在書院認識幾個閨中好友倒不失為好事,也省得閒暇時連個消遣說話的去處都沒有,裴敏覷了沁瑤好一會,笑道:「我怎麼覺得就這兩日功夫,你又長高了似的。」
說著,舉起胳膊在沁瑤和自己頭上比量兩下,點頭笑道:「都快比我高了。」
沁瑤奇道:「我本就比你高,什麼叫快比你高了?我問你,這幾日你都在家做些什麼?花朝節你哥哥可曾陪你出去玩耍?」
裴敏聽了這話,頓時如打了霜的茄子,懨懨道:「我哥自打回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成日裡躲我都還來不及,又怎會帶我出去玩耍?」
沁瑤心中微微一動,裴紹果然有問題,只奇怪為何上回師父用無涯鏡都沒看出端倪。
這時裴敏忽哎呀一聲,含愧帶笑道:「瞧我,光顧著跟你說話,都忘了邀你進去了。來,到我們府裡玩,今天晚上你不許走,就留在我家用膳。」
這話正合沁瑤的心意,她一要弄清裴紹的底細,二要防著隔壁的唐府出事,若能在裴府用膳乃至找借口留宿,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便點頭笑道:「好,我今日本就是來找你玩的,順便觀摩觀摩裴大小姐的閨房。」
裴敏極為自信的一笑,道:「不是我自誇,我最會佈置寢居了,你一會到我院子裡瞧瞧便知,保管覺得雅致有趣。」
沁瑤極愛她這副眉目飛揚的模樣,笑著擰了她的臉頰一把道:「看把你得意的。」
裴敏便要拉沁瑤往內走,阿瑤先說等等,預備跟藺效說一聲,阿寒忽遠遠跑來,到了近前,看見裴敏,原本張開的嘴忙又閉上。
他自小被清虛子耳提面命,有些話只能在他師父和師妹面前吐露,陌生人面前一概不能張嘴就來,尤其若涉及到驅妖捉鬼之事,更要把好口風,免得惹出亂子。
他初始時記不住,沒少因胡亂說話被師父責罰,一直打到十歲上,才終於學會了如何在恰當的時機保持沉默。
裴敏冷不丁見到一個年輕小道士攔在她們跟前,不由一愣,上下打量一番,便要出言呵斥,沁瑤忙道:「他是我一位表兄,平日裡愛做僧道打扮,其實人很是老實本分,無甚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