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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沁瑤暗讚藺效心細,玲瓏卻從未見過藺效這般周到的一面,以往二人在府中相遇時,他不是寡言少語,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何曾這般和顏悅色過?
她心中翻江倒海,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估計表哥是這家酒肆的常客,連點菜都點得這般順手,也不知附近還有哪些好吃好玩的,一會表哥可要帶我和阿瑤妹妹好生逛逛才好。「原來她叫阿瑤,藺效看向沁瑤,他只知道她是太史令瞿恩澤的女兒,自小病弱,在親戚朋友面前都鮮少露面,幾乎是個影子似的存在,他無從得知她的閨名,更無法探聽她為何做了道士。
玲瓏等了半天都沒等到藺效的回答,臉上有些掛不住,沁瑤一眼瞥見,忙出聲解圍道:「我雖然較少出門,但也知道這附近有家奶酪澆鮮櫻桃做得最好,平日裡不少人排著大長隊買呢,那店不遠,就在旁邊的永椿巷裡,一會咱們去買點嘗嘗?」
玲瓏忙笑起來:「呀,原來你也是個長安通,太好了,表哥不搭理人,隨他去罷,一會我只纏著你,你可不許像表哥那樣嫌我煩。」
藺效端起酒盅飲了一口,並不接話。
玲瓏乾脆不再理他,拉著沁瑤一起站到窗前,欣賞起夜色中的花燈來。
對面樂坊已在街道中間架起了舞台,幕布後影影綽綽映出伶人們的身影,樂鼓聲緩緩升起,好戲就要開台了。
伶人細細高高的嗓子一亮相,四周便開始爭相恐後地叫好,今日唱的是《降魔變》,舍利佛戴著面目猙獰的面具上場,氣勢磅礡地鬥起了虛無的妖魔鬼怪,唱腔高亢,曲調變換無窮,陰森森的,空氣間轉眼有了悚然的味道。
「你害怕麼?」玲瓏小聲地問沁瑤。
沁瑤笑著搖頭。
「我不大愛看變文,記得小的時候每回看了都會做噩夢呢。」玲瓏緊緊抓住沁瑤的手。
也不知她是緊張還是害怕,沁瑤覺得玲瓏長長的指甲在手腕上劃得有些疼。
她不動聲色地避開玲瓏的觸碰,玲瓏驚呼一聲,又緊緊握住她的手,一臉懼色地望著窗外道:「這羅漢的扮相好生嚇人。」
沁瑤面色一冷,緩慢而堅定地將玲瓏的手從腕上拿開。
玲瓏一怔,轉頭看向沁瑤,原本驚慌的神色慢慢斂去,眸光中湧動著意味不明的波瀾。
沁瑤沉默地與她對視,不一會,身後有人走近道:「上回蔣三郎還跟我說起你素來膽小,從不敢看鬼怪變文,怎麼今日倒逞起強來了。「藺效說著,將沁瑤不動聲色地從玲瓏身旁隔開。
玲瓏的眸色越發深了,嘴角幾不可見地動了動,笑道:「想來阿瑤妹妹跟我一樣,難得出來逛逛,也顧不上害怕了。」轉頭見夥計已將一疊疊的點心呈了上來,她忙讚許地慨歎一聲道:「好別緻的點心,看得我又餓了,阿瑤妹妹,快過來吃吧。」
沁瑤神色一鬆,笑了笑,走到桌前坐下。
正吃著,夥計呈上一壺熱好的海棠酒,笑道:「這酒叫海棠,是本店掌櫃親手釀的,性子溫和,不易上頭,便是女兒家也能喝的,兩位小姐不妨嘗嘗。」
雖然沁瑤做著道士的打扮,但夥計常年迎來送往,什麼人沒見過,早在沁瑤進來時,便已認出她是女子了。
玲瓏撫掌笑道:「你們店家真是個妙人,這酒聞著好香,甚合我意。」不由分說地接過酒壺,替藺效和沁瑤斟上酒,也替自己滿上,舉杯道:「表哥,阿瑤妹妹,我孤身一人初來長安,有許多不妥帖之處,幸得表哥處處周全,才不至於鬧笑話,今日又跟阿瑤妹妹一見如故,我心裡真是高興,來,我先敬你們一杯。」
她笑容真誠,言辭懇切,沁瑤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正為難間,身旁伸過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將酒盅接過去道:「阿瑤自小體弱,不善飲酒,這杯酒我替她喝了吧。」
沁瑤錯愕地轉頭看向藺效,玲瓏的臉色也瞬間一僵,一時間屋子裡寂靜得針落可聞。
玲瓏面色變了幾變,好一會,才勉強開口笑道:「表哥這般維護阿瑤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你嫡親的表妹呢。」頓了頓,見藺效自己那杯未動,又帶著撒嬌的口吻道:「表哥自己那杯還未喝呢。」
藺效淡淡一笑,剛要舉杯,窗外「嗖——」的一聲發出巨響,夜空中彷彿有無數流星劃過,轉瞬間變幻出七彩斑斕的光芒,如真似幻,絢爛至極,「是煙花——」沁瑤驚歎,拉起玲瓏走至窗前,黝黑的夜空被煙花照得亮如白晝,戲台周圍的人們被眼前美景所惑,紛紛驚歎著仰頭觀望,只有台上扮作鬼魂的伶人不受所擾,仍舊咿咿呀呀地淺吟低唱。

第18章

「真美啊,不愧是長安。」玲瓏的臉龐在煙花的映襯下不斷變換著顏色,眼中光芒忽明忽暗,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兩人在窗前默默觀賞了好一會,直到煙花放完了,才回到桌前。
剛坐下,玲瓏一眼看見藺效面前的酒盅已經空了,眼中光芒一熾,忙又舉起酒壺,重新替藺效斟滿。
沁瑤出來時穿得單薄,此時夜色漸深,寒浸浸的風順著窗戶吹到身上,只覺得遍體生寒,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可是冷了?」藺效立刻就注意到了。
沁瑤忙坐直身子搖搖頭,心裡卻暗暗叫苦,她從青雲觀出來時太過匆忙,只著兩件單衣,連件大氅都未披,此時可不是冷得有些受不住。
藺效毫不猶豫地起身道:「夜風太盛,一會只怕會更冷,你衣裳太薄,如何熬得住?我這就送你回府。」
「這——」沁瑤訕訕一笑。
玲瓏臉色難看起來,這才出來多少時候,一出變戲都未聽完,不過是那阿瑤叫一聲冷,便連護城河都不去了?她心裡酸得能冒出泡來,暗中將牙關咬了又咬。
好不容易將滿腔澀意壓下去,她含著笑意看向沁瑤道:「我倒無所謂,就怕阿瑤妹妹難得出來一趟,還未逛過癮,要不這樣,我出來時多帶了一件大氅,就在馬車上,阿瑤妹妹若不嫌棄,我便讓我的丫鬟取過來,你先披著?」
還想逛嗎?藺效無聲地詢問沁瑤,等著她的意見。
沁瑤偷眼看向玲瓏的手腕,比起馬車上見到的時候,那腕上金線竟驟然變淡了,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了,沁瑤暗暗心驚,瞬間改變主意,撫著額頭道:「多謝姐姐的美意,只是我忽覺得頭有些疼,多半是方才受涼了,這便要家去了,下次有機會,再跟姐姐出來玩耍。」
「怎麼突然就頭痛了,要不要叫大夫到府上看看?」玲瓏眼睛隱隱一亮,沁瑤看得真切,但一轉眼的功夫,玲瓏臉上又恢復了關切的神情。
「不必了。」沁瑤搖頭,轉頭看向藺效道:「世子哥哥,煩請你送我回盧國公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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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久無人居的倚竹館忽然幽幽亮起一盞燈,少女將手中燈籠擱在桌上,藉著昏暗的燈光打量一圈,便惴惴不安地在桌前坐了下來。
他會來嗎?她企盼地注意著外面的動靜,東西已經種下去了,這會多半已經起效了,其實明日再試探他也使得,可她之前已經等了太久了,好不容易得手,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她隱隱有些期待,那樣俊美的郎君,若動心時會是什麼樣的表現,會像今日對別的女子那樣對她噓寒問暖、殷切周到嗎?
想起今日的情形,她羞惱地咬住下唇,她不過出身差點,論相貌,論才情,她哪一點比今日那女子差?他許是忌諱她名義上的姑姑,可有隙的是他們二人,她不過一個被無辜捲入其中的棋子,他可真狠得下心腸,連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最可笑的是那個所謂的姑姑,自己給人做了填房還不夠,還要推著她給他做妾,「王爺很滿意你,但他言下之意,你出身略差了些,做世子妃是萬萬不能的。」
難道就因為出身卑微,她便只能做個以色事人的姬妾?她嗤笑,她偏不信命,她有的是法子讓世子愛上她,他那麼有主見,年紀輕輕便做了羽林軍的頭領,只要他認定了,一定會有辦法娶她做正妻的,到時候——她得意地抬頭打量滿屋名貴的擺設,這瀾王府的女主人便是她了。
院門吱呀一聲,腳步聲突兀地在院中響起,有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