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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節

  她轉移視線,「他很——好。」
  「他很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痛苦。我坐起身,轉而退離她。「在我離開時,你要他過來,他對你很好,在我們的床上……」我站了起來,倏地注意到變髒的被單和床墊;想著她的裸體,他的手曾輕觸撫摸,他的嘴……「喔,老天!你還要瞞這件事多久?在他親過你之後,你還讓我親你?」
  凱蒂伸手過來,好抓住我的手,「我發誓,我們計劃今晚就要告訴你。原本今晚你會知道一切……」
  她說話的方式有點奇怪。我在她身邊踱步,現在停了下來。「什麼意思?你說這一切是什麼意思?」
  她移開手,「我們——哦,南兒,別恨我!我們要——結婚了。」
  「結婚?」假如我有時間想,我大概就會想到這個發展,但我措手不及,這個字眼讓我頭暈難受。「結婚?那我——那我呢?我該住在哪裡?我該怎麼辦?還有,還有——」我又想到別的事。「還有表演呢?我們該怎麼工作?」
  她別開目光,「瓦爾特有個計劃,一個新表演的計劃。他要重回舞台……」
  「重回舞台?在這以後?與你和我——」
  「不,是和我一起。只和我一起。」
  只和她一起。我感到自己瑟縮發抖。我說:「凱蒂,你傷透我了。」我的聲音甚至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詭異,我相信這嚇壞了她,因為她有點失控地望著房門,說話非常快,卻是一種尖銳的低語。
  「你不能這麼說,這對你來說很震驚,但到時你就會明白——我們還會是朋友,我們三個!」她的手伸向我,聲音變得更尖銳,也變得更小聲,「你難道不明白這是最好的方法?有瓦爾特做我的丈夫,有誰會認為,有誰會說——」我退開凱蒂,她把我抓得更緊,驚慌地大叫:「喔,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讓他把我從你身邊帶走?」聽到這句話,我推了凱蒂一把,她倒向枕頭。被單仍遮在她身前,卻略為滑下。我瞧見她隆起的乳房和乳暈。在她咽喉下一英吋鎖骨的凹陷處——隨著每次呼吸和心跳而起伏——掛著我買給她的珍珠項鏈。我想到三天前、昨晚或今早,當瓦爾特親著它的時候,他的舌頭感受的冰冷和堅硬的感覺。
  我走向凱蒂,抓起項鏈,像個小說或戲劇裡的角色般胡亂拉扯項鏈。鏈子立刻發出令人滿意的斷裂聲,隨即懸垂在我手上。我望著項鏈一會兒,便扔在地上,地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凱蒂大叫——我相信她叫的是瓦爾特的名字。不管怎麼樣,房門打開了,瓦爾特出現,姜色鬍鬚下的臉一片蒼白,吊帶仍垂在外套邊緣下,沒戴硬領的襯衫領口在他喉嚨兩旁擺動。他跑向床的另一端,將凱蒂抱在懷裡。
  「如果你敢傷害她——」他說。
  我對此坦然大笑,「傷害她?我還想殺了她!要是現在我有槍,我會馬上射穿她的心臟——還有我自己的心臟!留下你去娶一具屍體!」
  「你瘋了,這一切已經把你逼瘋了。」他說。
  「你有沒有懷疑過?你知道——她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們是——我們曾經是——怎麼看待彼此的?」
  「南兒!」凱蒂很快地說。
  我的目光定在瓦爾特身上。
  他緩慢地說:「我知道,你們曾是——某種情人。」
  「某種。某種什麼?牽手的情人嗎?你以為你是第一個在床上擁有她的人嗎?她沒告訴過你我幹了她嗎?」
  瓦爾特退縮了——我也是,因為那字眼聽起來很可怕。我以前從未說過,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用上。然而,他的目光卻保持穩定,隨著遽增的痛苦,我發現他知道一切,且無動於衷;也許——誰知道?——他說不定喜歡這樣。他太有教養,無法對我口出穢言,但他的表情——混合著輕蔑、自滿和同情——卻說著一切。他的表情說著,全世界都知道,那才不算干!他的表情說著,你干她幹得很好,使她離開了你!他的表情說著,你也許先幹了她,但現在是我來幹她,往後也是!
  他是我的對手,最終擊敗了我。
  我從床邊後退一步又一步。凱蒂嚥著口水,頭依然枕在瓦爾特寬闊的胸膛。她的雙眸睜得很大,閃爍著淚光,嘴唇咬得發紅,她的雙頰蒼白,上面的雀斑顯得非常黑——在她的肩膀和被單覆蓋下的胸部,也長著雀斑。她就像我從前所見時一樣美。
  再見。我心想,隨即轉身跑開。
  我跑下樓梯,裙子絆到腳差點跌倒。我跑過打開的客廳門,跑過衣帽架,我的大衣仍掛在瓦爾特的斗篷旁,再跑過我從惠茨特布爾帶回來的行李箱。我沒停下來拿任何東西,甚至連手套或軟帽也沒拿。我感覺不到那裡的一切——這棟房子對我而言,像是住著瘟疫病患。我跑向大門,拉開門便跑下台階到街上,任由大門敞開。
  我繼續跑,直到腰間發疼,只好半走半跑,直到疼痛消退才再度奔跑。我跑到斯托克紐因頓,沿著通往戴斯頓、溝岸和市區的長直道路往南跑去。跑過那條路後,我變得無法思考,只知道要將史丹福丘還有她和他——拋在身後,不斷往前跑。我的視線因為淚水而模糊,眼珠在眼眶裡感到腫脹灼熱,我的臉沾著唾沫且冰冷僵硬。當我跑過人群時,他們一定都瞪著我看。我確定有一兩個人伸手拉我,但我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是匆忙疾奔,被裙子絆到踉跑而行,直到疲累使我放慢腳步並打量自己。
  我來到運河上的一座小橋。水面上有幾艘平底貨船,但它們在遠處,我腳下的水全然平靜。我想著那晚,當凱蒂和我站在泰晤士河畔,她讓我親她……當我回憶時,我幾乎大叫出聲。我將手放在鐵欄杆上,我相信,有那麼一會兒,我真的考慮跳下去以求解脫。
  然而,我就像凱蒂一樣怯弱。想到黃濁的河水吞噬我的裙子、衝著我的頭、灌入我的口中,我便無法忍受。我轉身以手遮眼,強迫腦子停止在那可怕的想法上打轉。我知道自己不能整天不停地奔跑,該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我身上除了衣服外什麼也沒有。我大聲歎了一口氣,再次打量自己——這次卻很絕望。
  我屏住呼吸。我認得這座橋,從聖誕節以來,我們每天都會乘車通過前去表演《灰姑娘》。不列顛劇院就在附近,我知道我們的更衣室裡有錢。
  我開始出發,用衣袖擦臉,撫平衣服和頭髮。劇院的門房讓我進去時很好奇地看著我,不過還是很高興。我和他很熟,常停下來閒聊,然而今天我拿鑰匙時,只向他點點頭,連笑都不笑一下便倉促離去。我不在乎他怎麼想,我知道不會再見到他。
  劇院當然是關閉的,除了從表演廳傳來木匠工作的敲擊聲,走廊和休息室一片寂靜。我很高興,我不想被任何人看見。我迅速且輕聲地走向更衣室,來到一扇寫著巴特勒小姐和金恩小姐的門前。我有點擔心凱蒂會在門的另一邊等我,偷偷摸摸地打開門鎖,將門推開。
  門後的房間一片漆黑,我借走廊上的光線走過房裡,擦亮一根火柴點燃煤氣燈,盡可能輕柔地關上房門。凱蒂桌下的櫃子裡有一隻小錫盒,裡面有一堆錢幣和鈔票,這是我們每週的部分收入,供需要時使用。盒子的鑰匙和她的油彩棒一起放在她裝化妝品的舊雪茄盒裡。我將雪茄盒立放,油彩棒掉了出來,鑰匙也掉了出來——因此使我看見,繼而做了一件事。雪茄盒的底部一直放著一張色紙,我從沒想過要拿起來。那張紙脫落,後面是一張卡片。我以顫抖的手指撿起卡片端詳。卡片早就變皺,還沾到化妝油彩,但我馬上就認出是那張卡片。卡片的正面是艘牡蠣漁船的圖片,兩位女孩在甲板上露出大大的微笑,船帆上寫著「開往倫敦」。卡片的背面寫著更多字——有凱蒂在坎特伯裡藝宮表演時的住址,還有一些訊息:「我能去了!在我準備好以前,你有幾天得自己打理服裝……」署名為「你親愛的南兒」。
  這是我寄給她的卡片,很久很久以前,早在我們還沒搬到布裡斯頓時寄的,她還偷偷留著,似乎當作珍藏。
  我握著這張卡片一會兒,便放回盒底,和原來一樣鋪上色紙。我趴在桌上再度哭泣,直到眼淚流盡。
  最後,我打開錫盒,數也不數便拿走裡面所有的錢——大約有二十鎊,這當然只是我過去一年收入的一部分,不過當下我覺得極度頭暈難受,想不到還有什麼事需要用錢。我將錢裝入信封,塞進腰帶轉身離開。
  我不再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看了四周最後一眼。只有一樣東西引起我的注意,使我躊躇不前:成排的服裝。我和凱蒂上台表演時所穿的服裝全在那裡——絲絨及膝馬褲、襯衫、絲織斜紋布外套、花俏的背心。我向前走上一步,手撫過一排衣袖。我再也不會穿上這些衣服……
  我想得太多,我離不開它們。衣服旁邊有幾隻舊水手袋,那是下午舞台安靜無人時,我們用來排練的巨大袋子。袋裡裝滿毯子,我很快便取了一隻袋子,鬆開袋口的帶子,將裡面所有的東西拉出來,直到袋子空了為止。我跑向衣架,扯下我的衣服——我沒有全拿走,只拿了一些我捨不得留下的衣服,像是藍色絲織斜紋布外套、牛津褲、紅色衛兵制服——並將它們塞入袋裡。我也拿了鞋子、襯衫和領結,甚至還拿了幾頂帽子。我沒有停下來思考,只是不停拿衣服,直到袋子裝滿,和我的身高同高為止。袋子很重,當我搬它時站都站不穩,但肩頭上有項真實的負擔卻是種異常的滿足,是一種和我沉重心情抗衡的重量。
  因此,我帶著滿滿一袋衣服,走過不列顛劇院的走廊。我沒遇見任何人,也沒找任何人。只有在到達舞台門口時,見到一張還願意看見的臉孔,比利男孩獨自坐在門房的辦公室裡,手指夾著一根煙。當我經過時,他看到我,驚訝地盯著我的袋子、我腫脹的雙眼,以及我帶著斑點的雙頰。
  「老天,南兒,」他邊起身邊說,「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我搖搖頭,「給我你的煙,比爾,好不好?」
  他照做了,我抽了一口便咳嗽。
  他小心地看著我,「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凱蒂呢?」
  我又抽了一口煙,將煙還給他。
  「走了。」我說,隨即拉開門,踏入外面的街道。我聽見比利男孩的聲音焦慮地升高,但是關上的門掩蓋住他的話。我稍微抬高肩上的袋子,開始走路。我經過一棟骯髒的房子,進入一條繁忙的街道,加入一群行人。倫敦吸納了我;有短短的一刻,我完全停止思考。
  第二部 紙醉金迷
  
第08章
  一
  在我再次休息前,我仍舊像一小時前一樣在路上尋尋覓覓,不過我隨意亂逛,有時又會繞回原來的地方。與其說我的目的是離開凱蒂,應該說是逃離她,在灰色陌生的都市裡迷失自我。我需要一個房間——一個小房間,一個簡陋的房間,一個可以躲避任何追尋目光的房間。我彷彿看見自己進入那樣的房間,像一隻蟄伏或冬眠的生物,宛如木虱或老鼠般蓋住頭臉。因此我持續在街道上徘徊,那些陰森且討人厭的街道有寄宿公寓、小客棧,與窗口貼著床位出租卡片的房子。隨便哪間都可以,我在尋找一間透露著歡迎我入住訊息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