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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母親點點頭,不太感興趣,這些話她以前從信中就聽過了。
  「我只是要確定你下次不會太久才回家。收到你的包裹真的很好,收到你的禮物也很好,但是我們寧願你回來,而不是收到一支髮梳或一雙鞋子。」我別開目光,覺得羞愧,那些禮物仍舊使我覺得自己很蠢。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她不必如此在意禮物的事。
  決定提早離開後,我變得不耐煩,晚上便打包好行李,隔天早上甚至比愛麗絲還早起。到了七點,早餐的東西都收拾乾淨,我已經準備離開。我擁抱家人,但我不難過,也不像第一次離開他們時一樣滿心喜悅。此時的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悲哀的事。戴維很好心,要我答應會回來參加他的婚禮,還說假如我想,也可以帶凱蒂同來,這使我更加愛他。母親微笑,但她的笑容僵硬;愛麗絲始終保持冷酷的態度,我選擇不理她。只有父親擁抱我,似乎真的不願意我走,當他說會想我時,我知道他是認真的。
  這次沒人有空陪我到車站,我便自行前往。當火車駛離惠茨特布爾時,我沒有回頭看,也沒有回頭看海。我當然沒想到自己會有很多年不再見到惠茨特布爾和海——就算我有這麼想,我得很慚愧地說,這種想法也沒帶來太大困擾。我心中只想著凱蒂。現在才七點半,我知道她十點才會起床,打算給她一個驚喜——進入我們在史丹福丘的房子,再悄悄溜上她的床。火車開過費弗夏姆和羅徹斯特。我現在很不耐煩。我不應該心浮氣躁,只要坐著幻想即將擁抱她溫暖、沉睡的胴體;我想像不久後,當她看見我回來時,她的喜悅、驚訝,和汩汩湧生的愛。
  當我在街上瞧見我們的房子時,一如預料中陰暗而門窗緊閉。我踮腳走上台階,輕輕地將鑰匙插入鎖孔。走廊一片寂靜,似乎連房東夫婦都還沒起床。我放下袋子,脫掉大衣。衣帽架上掛著一件斗篷。我斜眼端詳那件斗篷,那是瓦爾特的衣服。我覺得奇怪,他昨天一定有來過這裡,還忘了帶走!當我悄悄走上樓梯時,很快便忘了這件事。
  我走到凱蒂的房門前,將耳朵湊上去。我原先預期會很安靜,房裡卻有一陣聲音傳來一種拍擊的聲音,像是貓咪舔食牛奶。
  我心想:該死!她一定已經起床,正在喝茶。我聽見床鋪發出一陣聲響,因此可以確定。儘管有些失望,我還是抱著看到凱蒂的喜悅,握住門把進入房間。
  凱蒂的確已經醒了。她靠著枕頭坐在床上,被單拉到腋窩,雙臂則裸露在外。有一盞煤氣燈點著,轉到最亮的位置,房裡並非全然黑暗。床腳旁的小洗手台邊站著一個人,瓦爾特。他沒穿西裝外套,也沒戴上硬領,襯衫隨意塞入長褲,吊帶卻幾乎垂到膝蓋。他正彎向一盆水洗臉——那就是我剛剛聽到的拍擊聲。他鬍鬚弄濕的地方顏色暗沉,並閃閃發光。
  我先與瓦爾特四目相接。他錯愕地望著我,雙手停在半空中,水則從手上流進衣袖,臉頰出現某種恐怖的抽搐——而在同時,我從眼角發現凱蒂也在被單下抽搐。
  即使到了當下,我還是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怎麼回事?」我緊張地略微一笑。我看著凱蒂,等她回應我的笑容,笑著說:「哦,南兒!這對你來說一定很荒唐!完全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但她甚至沒有微笑,以充滿恐懼的雙眼望著我,將被單拉得更高,好像不願讓我看見她的裸體。不讓我看見!
  開口說話的人是瓦爾特。
  「南兒,」他躊躇地說,我從未聽過他的聲音這麼乾燥,「南兒,你嚇到我們了。我們以為晚上才會見到你。」他拿起一條毛巾擦臉,非常迅速地走到椅子旁抓起西裝外套穿上。我看見他的手在發抖。我以前從沒看過他發抖。
  我說:「我搭了早班火車……」我的口腔和他一樣乾燥,聲音變得緩慢渾濁。「的確,我想現在還很早。瓦爾特,你在這裡多久了?」他搖頭,宛如這個問題刺痛了他,接著急切地說:「原諒我,南兒,你不該看到的。能不能和我一起下樓談談……」
  他的口氣很古怪,一聽到這個,我便瞭然於心。
  「不!」我將雙手交疊於腹上,那裡有股又熱又酸的攪動,好像他們餵我吃了毒藥。聽見我大叫,凱蒂開始發抖且臉色發白。我轉向她,「這不是真的,喔,告訴我,快告訴我——說這不是真的!」她不願看我,以手遮眼放聲哭泣。
  瓦爾特走近我,將手放在我的手臂上。
  「滾開!」我大叫著掙脫,走向床邊。「凱蒂?凱蒂?」我跪在她身邊,將她的手拿開臉,拉向我的雙唇。我親吻她的手指、指甲、手掌和手腕。她的指節之前因為哭泣而濕潤,現在則沾滿了淚水和唾沫。瓦爾特一臉驚慌地看著,他仍舊在發抖。
  我驚動一下,發出一聲嗚咽——隨後聽見凱蒂尖叫,感到瓦爾特的手指抓著我的肩膀,才發覺自己像狗一樣啃咬她。她抽回手,恐懼地注視我。我再次用開瓦爾特,轉身對他尖叫。「滾開,出去!滾出去,遠離我們!」他躊躇著,我用腳踢他的腳踩,直到他離開。「你失去理智了,南兒——」
  「滾出去!」
  「我怕離開你們會——」
  「滾出去!」
  瓦爾特退縮了,「我就在房門外,不會走遠。」他看著凱蒂,她點頭後才離開,非常輕柔地關上門。
  房裡一陣沉默,只有我粗啞的喘息聲和凱蒂和緩的哭泣聲,一如三天前我姐姐哭泣的模樣。凱蒂做的沒一件好事!她當時這麼說。我將臉貼在遮住凱蒂大腿的被單上,閉上雙眼。
  「你讓我以為他是你的朋友,你讓我以為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使他不再關照你。」我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本來只是我的朋友,然後,然後——」
  「我想到你和他一過去一直——」
  「在昨晚以前,一切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不相信你。」
  「喔,南兒,是真的,我發誓!在昨晚以前——怎麼可能會發生其他事?——在昨晚以前,我們只是一起聊天還有——親吻。」
  在昨晚以前……在昨晚以前我一直都很快樂、滿足與安心,在昨晚以前我知道自己充滿了愛與慾望,以為自己會為此而死!聽著凱蒂的話,我發現心裡的愛,不及現在我承受她一手造成的痛苦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
  我睜開眼,凱蒂看起來驚慌憔悴。我說:「還有——親吻,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我一問,隨即想到答案:「在狄肯劇院表演的那晚……」
  凱蒂猶豫不決,最後點頭。我再次明白一切,也瞭解所有事:彆扭、沉默、書信。我曾同情過瓦爾特——同情過他!一直以來,我都被蒙在鼓裡,一直以來他們不斷見面、輕聲耳語、愛撫對方……
  這種想法折磨著我。瓦爾特是我們的朋友——是我的,也是她的。我知道他愛她,然而——他看起來是那麼年長,像是叔伯之輩。她真的和他同睡嗎?這和撞見她和我父親同床共枕沒兩樣!
  我再次哭泣,「你怎能這麼做?」我邊流淚邊說,聲音聽起來像某出低俗劇裡的丈夫角色。「你怎能這麼做?」我感覺得到她的胴體在被單下扭動。
  凱蒂痛苦地說:「我也不想這麼做!有好幾次我幾乎受不了——」
  「我以為你愛我!你說過你愛我!」
  「我真的愛你!真的!真的!」
  「你說過除了我以外,什麼也不要!你說過我們會在一起,直到永遠!」
  「我從沒說過——」
  「你讓我這樣以為!你讓我這樣以為!你說過好多次自己有多快樂。我們為什麼不能繼續,就和以前一樣?」
  「你知道為什麼!當你還是女孩時,做那些事還沒關係。但當我們長大……我們不是一對女幫廚,在廚房恣意做著讓自己高興的事卻沒人注意。別人會發現我們,別人會看——」
  「如果那意味著失去你,我不會被人發現!除了你以外,凱蒂,我不想被其他人看……」
  她握緊我的手,「但我會,我會。只要被打量懷疑,我就受不了,我承受不了被人——嘲笑、厭惡,或瞧不起,像——」
  「像陽剛女一樣!」
  「是的!」
  「但是我們可以小心——」
  「我們永遠都無法夠小心的!你太像了——南兒,你太像男孩了……」
  「太像——像個男孩——然而,你寧願和瓦爾特在一起!你——愛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