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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節

  「如果覺得太內疚就自裁吧。」
  「不會,」我說,「我會去找小廣東,這個玩複雜的遊戲應該有一個簡單的結尾。不過,依著齊娜的性格,也許她就喜歡複雜呢。」
  老星把煙蒂扔在地上,踩滅,說:「她會為我喝彩的。」
  「我想也是。」我說,「接下來去哪裡?」
  「還是去上海謀職,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幹過。」老星說,「我也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那天在屋子裡暴打小廣東,有一段我來不及錄下來了。他說,你拿到那張軟盤以後,他一直跟著你去了網吧,等你下樓以後,他進去了,網吧裡就只有一個女孩子。那是家黑網吧,你經常去的吧?」
  「是的。」
  「你忘記刪文件了,他讓網吧的女孩打開你先前用過的電腦,在桌面上就看到了自己的業務資料。這個讓他無比憤怒,你就算偷了他的業務資料,也不能隨便亂扔,對不對?」
  「對的,我太缺乏職業素養了。」
  「實際上,他在先殺你還是先殺齊娜的問題上還猶豫了一下,最後他選了齊娜。想知道為什麼嗎?」
  「說吧。」
  「他說,你充其量不過是隻貓,他已經殺過一次貓了。這次他要殺的是背叛他的人。」
  我再次覺得莫名悲哀,「你們這些變態的想法真是古怪。」
  「你會像我一樣,變成一個自虐型的玩家的。」老星說,「真有意思,你總是能想出一些很形象的概念,連自虐型玩家這種詞都能想到。很準確,很虛無,好像它們可以昇華你身上的罪孽。反正,小心點吧,要是你先被他幹掉了,我會很孤獨的。」
  「我等著他拎著你的人頭來找我。」
  老星點點頭,帶著點嘉許的意思,接著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到底找到小白了嗎?」
  「沒有。」
  「還打算找?」
  「除此以外沒事可幹啊。總得把事情做完。」
  「為什麼不報警?」
  「報警有用嗎?」
  「話雖如此,還是報警比較好點。」
  「說來話長,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了。」我說到這裡,有一輛出租車恰好從小路上開出來,是空車。老星舉手攔車。我說:「走你的吧,屁也不要問了,成事敗事都有餘的東西!」
  老星哈哈大笑,出租車停在我們身邊,他把旅行箱扔進後備廂之後,回過身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這麼瘋狂的事情,在你嘴裡說出來居然輕描淡寫的,看來你是想通了。」
  「我想通了,這件事倒還好,並不瘋狂,只是有點怪異,有點殘酷。但你的確是瘋了。」他點點頭,跳上出租車。就此無話,下輩子再嬉戲吧。
  最後七天
  那七天時間裡我一直住在咖啡女孩的屋子裡,本打算把自己關死在這裡,但顯然不可能,因為廁所和廚房都在外面,塑料袋裡的包子也已被老星吃掉了一半,堅持不了七天之久,更做不到完全的禁斷空間,也只能如此了。
  勿需贅言我想到了些什麼,無論神啟抑或譫妄,那個思維的過程都是被隱蔽了的。事實上我什麼都沒想,我只是在屋子裡躺著,抽煙,吃包子,喝涼水,插上耳機聽音樂,打開窗戶透氣,偶爾出去一趟,像一個退休了的孤老,一切希望都已流逝,不存在夢想或理想只有一些呼嘯而過的、辟啪作響的、嚶嚶低徊的記憶,既不度日如年,也不時光如梭。
  我一天吃兩次藥,退燒片和抗過敏藥一起吃下去,想看看兩種藥在肚子裡會產生什麼樣的化學反應,會不會產生軟件衝突的效果把我直接黑屏了,可是沒有,它們很默契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務,一天之後,燒退了,皮疹也不癢了,聖潔的光環籠罩著夏小凡,僅僅是消除了身體裡的病痛我就有了一種超凡出塵的快感。我躺在床墊上,看著天花板上鱗片狀脫落的泥灰,心想,到底是什麼拯救了我。
  我一直在等待著那個影子再次出現,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在我出神的片刻,在我入睡之後,在我插上耳機聽音樂的時候,甚至是我出去上廁所的間歇。無論用什麼方式,且讓我印證一下咖啡女孩所說的究竟是幻覺還是事實,我會讓那道影子進來,和它說話,說井,說貓,說加拿大一枝黃花,說死在夜路上的女孩,我所有的異色的記憶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零碎,如此凝固,像意識流的齒輪卡在了生銹的地方。說完這些,任其宰割也無所謂。
  我等了又等,經歷了數度無夢的睡眠,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這屋子裡。有時白天,有時夜晚。影子沒有出現,它可能是把我忘記了,但更像是躲在某個角落裡微笑著看我爛下去。它信心十足,早已預見到了未來的事情。甚至在我插上耳機聽歌的時候,世界在音樂中被抽空了,假如沒有這些音樂我大概就會從窗口跳下去吧。你意識到自己是個面向深淵的人,但音樂把推我掉入深淵的力量轉換成了撫摸,那道影子隔著門縫窺探我,發出嘲弄般的輕笑,很多指甲落在窗台上,靜靜地繼續生長。我想起夢裡看到的自己,蒼老地站在某一部電梯中,在倒退的時光中逆向死亡。
  某一天,門被叩響。
  「我差點以為自己跑錯了地方。」女高中生大聲說,「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屋子裡好臭!」
  「我藥吃多了。」我呆頭呆腦地說。
  「嗑什麼藥了?」
  「退燒片,抗過敏藥。」
  「我還以為你抽了大麻呢。這兩種藥在一起能頂得上大麻?」
  「請尊稱它為葉子。」
  她嗓門太大了,我怕她把鄰居引出來投訴,再弄個警察來上門走訪就太傻了。我讓她進屋子。她說:「我是來看看你的,讓你來找我的,你沒來。哎,那個姐姐呢?」
  「走了。」我說,「離開了,消失了。」
  「也就是說你失戀了。」
  「不,我只是一個人呆著。」
  她怪同情地搖搖頭。我發現她換了衣服,挺乾淨的白襯衫,身後的巨大背包也不見了。
  「你還在流浪?」我問,「還是已經回家了?」
  「回家了。我爸媽托了關係,學校給了我一個記大過處分,反正不會開除掉。最近我挺老實的,快要期末考試了,掛紅燈是肯定的,不過我爸媽已經不在乎這個了,隨便我聽什麼音樂,交什麼男朋友,只要我不跑出去過夜就好。」她打了個呵欠說,「暑假一到,我就可以像美國的青少年一樣自由了。」
  「你要是在美國,早被爹媽送到寄宿學校去了。可惜啊,中國的寄宿學校都是貴族暴發戶念的。」
  她坐在床墊上抽起煙來。我說:「我唱片呢?上次被你拿走的那張Lush。」
  「掉啦。」她說,「不小心弄丟了,覺得很過意不去,今天特地過來看看你的。不是特別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吧?是那個姐姐送給你的?」
  「不,沒有什麼意義,只是我很喜歡而已,」我歎了口氣,「掉了就掉了吧,我還有一張。」
  她站起來,叼著煙說:「你這屋子裡臭死了,上次來的時候覺得像病房,這次變成牢房了,看來家裡沒女人是不行。我來給你打掃屋子吧,就當我賠你一張唱片。」
  「請便,我倒想看看你怎麼做女人。」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