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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節

  陳大光伸手一指他的鼻子尖:「你是越來越嚇人了。」
  陳大光聽人勸,吃飽飯,果然背著手往回溜躂。將要走回住處了,他偶然回頭一瞧,忽然發現無心不見了。
  不動聲色的抬手摸了摸藏在腰間的手槍,陳大光犯了嘀咕,心想難道自己又要見鬼了?
  與此同時,無心已經悄悄的按照原路返回。覓著哭聲走到院門前,他邁步跨過門檻,停在了院中一對老夫婦的面前。老夫婦都是衣衫襤褸的模樣,身下也沒個板凳,東倒西歪的坐在地上。身後房門大開,可見屋內黑洞洞的家徒四壁,正中央擺著一扇用磚墊起的門板,門板上面直挺挺的躺著一具屍首。
  老夫婦驟然見了生人,連忙互相扶持著站起了身。無心不等他們相問,直接開口說道:「死了幾天了?」
  老太太蓬著一腦袋白頭髮,彷彿是被人欺負狠了,顫顫巍巍的有問必答:「兩、兩天了。」
  無心歪著腦袋又看了看房中屍首,發現屍首竟然穿了一件骯髒的紅襖,頭臉上面則是蓋了一塊四四方方的白布。
  「沒給孩子換身衣裳?」無心問老太太:「沒有新衣裳,舊的也行。」
  老太太狠狠的一閉眼睛,擠出了一串大眼淚珠子。無須回答,無心明白了——舊的也沒有。
  無心歎了口氣,又道:「趕在太陽落山之前,把她火化了吧。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我不多說。」
  話音落下,他轉身要走。老頭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等等!」
  無心停了腳步:「有些話你不用說,我也不用聽。火化屍首,應該不算反革命行為。」
  老頭子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再開口就又帶了哭腔:「我家姑娘走得不甘心哪!沒有比她更冤枉的了。」
  無心轉回了身,對著老頭子說道:「我不是縣裡的幹部,我也不能給你伸冤。」
  老頭子大概是很久都沒有受過外人的好意了,聽了無心的話,他一臉眼淚順著溝壑縱橫的皺紋往下淌。氣喘吁吁的抬起手,他往東指又往西指,口中用氣流送出顫聲:「他們都知道……他們都知道……沒人說一句公道話……」
  語無倫次的,老頭子訴說了自家姑娘的死因。原來姑娘名叫小翠,今年剛滿十七歲,生得有模有樣,正經是個漂亮姑娘——她要是不漂亮倒好了,就因為漂亮,才落進了大隊長趙廣和的眼裡。趙廣和作為黑水窪一霸,愛好與陳大光十分類似,專愛賞鑒婦女。小翠被他禍害了一年,村民們因為不敢評論趙廣和,不說話又憋得慌,於是柿子挑軟的捏,統一的認為小翠是只騷狐狸。年初小翠懷了身孕,由於沒結婚,開不出介紹信去醫院做流產手術,所以趙廣和把她堵在屋裡,直接用拳腳給她墮了胎。
  然後,小翠就瘋了。
  穿上家裡壓箱底的小紅襖,她滿村裡哭哭笑笑的亂跑。爹娘忙著幹農活,沒時間看管她,結果她自己爬上高大山石,跌下來摔死了。
  「我知道小翠不對勁……」老頭子見神見鬼的告訴無心:「她一直在七竅流血,流了兩天一夜。我去找了村裡的半仙,她用蠟封了小翠的七竅,封了七次都封不住。不對勁就不對勁吧,我和她娘都不怕她。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們不怕,有人怕。」
  無心本意是要勸老兩口毀滅屍首,然而聽了老頭子一席話之後,他決定不管閒事,回去睡覺。可就在他預備告辭之時,院內忽然掠過一陣涼風,屋內小翠臉上的白布帕子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了半邊扭曲面孔。
  無心回頭望向院門,想要看看風的來歷。耳邊驟然響起兩聲驚叫,他連忙望向面前兩位老人,就見老夫婦兩個一起伸手指向房內。而方纔還停在門板上的屍首,居然在一瞬間不見了。
  又一陣涼風穿屋而過,吹得兩扇破窗呱嗒呱嗒直響。無心心中一寒,只覺週遭陰氣陡然上升。正要轉身往院外走,他兩條手臂忽然一痛。抬眼望去,就見老兩口子分別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兩雙渾濁老眼陷在鬆垮眼皮裡,方才黯淡的目光已經轉為銳利。眼看手臂被死死的禁錮住了,他猛的向下彎腰側身,把衣服前襟送到手邊。扯住一邊衣襟狠狠一拽,紐扣粒粒崩開,而他身體下蹲順勢一溜,雙臂從衣袖之中飛快的抽出。隨即一腳踹倒了最近的老頭子,他轉身幾步衝出院門,在昏暗的暮色中大聲喊道:「陳大光!出事了!」
第169章 暗影重重
  無心且奔且喊,喊過兩三聲之後忽然閉了嘴,發現自己喊的內容不大對勁。回頭向後望了一眼,後方並沒有追兵,村巷依舊是空空蕩蕩,只有最近的一扇院門微微開了一道縫隙,一隻眼睛惶惑的湊在門縫後方,是個戰戰兢兢的偷窺者。
  無心停了腳步移動目光,要和門縫中的眼睛對視。那隻眼睛立刻戰慄著閃開了,搖搖欲墜的柴門也立刻關了個嚴絲合縫。與此同時,在幾條巷子外的民兵小隊聞聲而來,因為認出無心是從縣裡來的幹部,所以格外的緊張:「同志,怎麼了?」
  無心慢慢的抬手指向了巷子深處的小翠家:「那邊有敵人在搞破壞。」
  民兵一聽,立刻來了精神:「他們幹什麼了?」
  無心思索著答道:「我從她家門前經過,她家的人……搶了我的上衣!」
  民兵有點兒傻眼:「啊?他家還敢明搶?兩個老不死的真是嚎喪嚎迷了心。同志你不要怕,我們這就過去一趟!」
  話音落下,幾名民兵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向前方。及至到了小翠家門口,兩扇院門大開,為首的民兵大踏步的走進院子一瞧,登時發了傻:「不對啊,他家的小翠,不是明天埋嗎?」
  其餘眾人緊隨而入,因為房屋只有兩間,所以一瞬間就搜查完畢了。小翠沒有了,老兩口子也不見了。暮色黯淡蒼茫,天邊卻是一片胭脂紅。民兵們面面相覷的站在院內,有人說道:「那兩個老逼不會是埋人去了吧?」
  聽眾之一打了個哈欠,把腦袋伸出院門向巷子口望:「縣幹部已經走了,咱們也回去歇著吧。要不然怎麼辦?到墳地裡找人去?」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旁人的附和:「對,明天再說吧。明天讓隊長拿主意。」
  在民兵們意意思思的往外撤時,無心已經見到了陳大光。把今夜的見聞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他最後告訴陳大光:「夜裡睡覺驚醒一點,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陳大光差一點就想邀請無心與自己同眠了,不過轉念一想,又怕自己露怯丟人:「無心哪,如果有事的話——我是說如果,能有什麼事?像在縣裡似的,死人復活了找活人報仇?」
  無心被他問住了:「我又不是鬼,不知道她的心思。大概……是吧!」
  陳大光沉吟著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只在上床之前偷藏了一把柴刀。只要敵人是有形的,無論如何凶悍狠厲,他都有信心把對方剁成肉餡。
  無心對陳大光盡過了心,忙忙的出門進門,回了自己所住的小院。推門向內一瞧,他發現蘇桃剛剛洗了頭髮,此刻正坐在炕沿上滿頭滿臉的擦拭水珠。一手挽著沉甸甸濕漉漉的長髮,一手托著條半干的白毛巾,她含著胸脯,彷彿帶不動頭髮一樣,偏著臉兒去看無心。外面的的確良襯衫和裡面貼身的小背心都脫掉了,她身上就只剩了一層薄薄的汗衫,領口袖口都洗得失了形狀,鬆鬆垮垮的勾勒出了她的身體線條,前胸鼓著影影綽綽兩隻毛桃。
  房內亮著一盞油燈,無心一邊關門,一邊吸了一口空氣中的水汽:「洗頭髮了?」
  蘇桃彷彿時刻防備著外人竊聽似的,小聲答道:「嗯,可算洗成了。昨天我一解辮子,聞著頭髮都餿了。」
  然後她放下毛巾一甩頭髮,粉白的面孔半隱在潮濕烏黑的長髮之中。抬手把亂髮掖到耳後,她抬腳往炕上縮:「我給你留了一盆水,在地上呢。」
  無心走去拿了她的毛巾,而她就自動的轉身背對了炕下,自己垂頭用一綹頭髮去逗白琉璃。無心很潦草的洗漱一遍,又擰了毛巾渾身擦了擦汗。末了一口吹滅油燈,他關門上炕,拍了拍枕頭說道:「桃桃,今晚我們一頭睡。」
  蘇桃愣了一下,但是也沒有多問。四腳著地的爬到無心身邊躺下了,她不假思索的枕上了無心的手臂。抬眼望向對面的無心,她忽然開口問道:「無心,多大年齡才能結婚呀?」
  無心抬起一隻手,張開五指和她合掌:「多大年齡?我不知道,不是十八就是二十,不是二十就是二十二,總之非得是大姑娘才行。」
  合攏手指握住了蘇桃的手,他微微低頭去看她的眼睛:「怎麼?陳大光又催你和我扯證了?」
  蘇桃晚上根本沒見陳大光的面,然而也沒有辯解,只在心中暗算。取個中間值吧,就算是二十。她離二十歲還有五年的光陰,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講,五年真是漫長的幾乎嚇人。
  試探著把額頭抵上無心的一邊鎖骨,她低聲又問:「無心,破房子裡的波斯菊,現在是不是已經開成片了?」
  無心推著她的肩膀,把她翻成了背對自己的姿態。全神貫注留意著房屋內外的動靜,他心不在焉的隨口答道:「當然。」
  蘇桃是個悲觀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五年後去扯那一張結婚證。回憶著暮春時節他們住過的廢墟和廢墟上要開未開的波斯菊,她滿心蒼涼的閉了眼睛。小腿上面有一點份量在動,是白琉璃搖頭擺尾的要湊上來了。一個溫涼的圓腦袋觸了觸她的手心,她輕輕動了手指,在白琉璃的脊背上摸了一下。
  屋中越發黑暗寂靜了,可以聽到隔壁的房東夫婦在打呼嚕。炕是三面靠牆砌在了窗下,無心睜眼望著窗外,先前進村時不留意,倒也罷了;如今心裡起了提防,才發現此地的風水陰氣很重。黑水窪整個兒的坐落在群山之中,大山遮天蔽日的圍成一圈,讓黑水窪陽氣不通陰氣不動。當然,偏陽偏陰都不是大事,小問題而已,既不傷人也不害命;可是村裡新添了厲鬼,陰上加陰,就有點不好辦了。無心用一條手臂鬆鬆的環住了蘇桃的腰,同時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天幕之上無星無月。忽然一股子異常的氣息驚動了他,他狐疑的坐起了身,感覺門外似乎是來了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