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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節

  小丁貓笑著問他:「萬一我將來把紅總給滅了,你怎麼辦?」
  無心站起了身:「到時再說。」
  小丁貓一挑眉毛:「好,我們到時候見。」
  無心轉身向外走去,守門的青年聽到了腳步聲音,自動從外拉開鐵門。時到深夜,山裡空氣微涼,帶著一點新鮮的草木香。無心大踏步的向前走,同時感覺自己方才只是做了個荒謬的夢。
  一路疾行回了鎮子,他翻牆進入公社大院之時,正見自己房內白光閃爍。躡手躡腳的推門進去一瞧,他先是大吃一驚,不知道是誰惹惱了白琉璃,氣得他手舞足蹈的發瘋;靜觀片刻之後,他轉而啼笑皆非,發現原來是白琉璃在學人跳忠字舞。
  聽著蘇桃氣息均勻,睡得很熟,他輕輕的進房關門,一邊脫衣服一邊問道:「大半夜的,鬧什麼呢?」
  白琉璃停了動作,懸在半空中問道:「怎麼樣?是誰找你?」
  無心上了炕:「是位故人——應該算一位還是算兩位,我說不清楚。」
  白琉璃又問:「到底是誰?你告訴我。」
  無心抬頭答道:「他們活著的時候還沒有你呢,說了你也不認識。算了,睡覺吧!」
  話音落下,無心往下要躺。可在將躺未躺之際,他忽然又坐起了身:「白琉璃,問你句話,你還想不想轉世投胎了?」
  白琉璃搖了搖頭:「不想。」
  無心得了答案,徹底躺下。既然白琉璃願意做鬼,他就更沒有必要去和小丁貓合作了。
第168章 夜宿黑水窪
  無心和蘇桃坐在台下,仰著臉看台上正在表演的群口相聲《絞索套住美國佬》。陳大光在豬嘴公社住了幾天,視察了公社大大小小的生產隊,如同新皇帝視察自己的領土,越看越美,處處都要親自走到。如今在他離開公社之前,公社特地又開了一場聯歡會,專為了讓縣裡幹部高興。
  快板書一結束,報幕員昂首挺胸的上了台,高聲說道:「下面請聽快板《多米尼加人民想念毛主席》!」
  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無心和蘇桃趁機低頭,一起往嘴裡塞了一塊硬糖。
  聯歡會以歡樂為主,一場快板結束之後,活報劇《美蔣特務無處逃》上演,其中女主角生得明眸皓齒,導致陳大光直了眼睛垂涎三尺。及至聯歡會落了幕,陳大光春情勃發的上了台,騷頭騷腦的發表講話:「看了同志們的表演,我很受感染,不由得獸性大發,要為豬嘴公社作一首詩!」
  台下眾人聽他詩興變獸性,略有知識的都含笑低頭。而陳大光清了清喉嚨,高聲誦道:「豬頭山下大草原,豬嘴社員意志堅。主席思想照方向啊,敢叫荒山變良田!」
  四面八方立時掌聲雷動,雖然豬頭山下並沒有大草原。
  陳大光發散了詩興,又和活報劇女主角進行了親切的談話。末了受到時間的限制,他戀戀不捨的上了吉普車,前往妃子嶺公社。妃子嶺公社和豬嘴公社一樣,是個大社,轄著五個生產大隊。五個生產大隊全臥在山窩子裡,東一處西一處,相距甚遠。陳大光不出縣城,還不知道自己的領土面積。如今當真一步一步的走了,才發現自己是真了不起。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陳大光一行抵達了喇嘛山生產隊。無心和蘇桃坐久了馬車,顛得渾身骨頭疼。進村之後得了自由,兩人在井台旁的大樹蔭下坐了,無心從書包裡掏出一根早熟的水蘿蔔遞給蘇桃。水蘿蔔不過是巴掌長,紅皮白心又甜又辣,蘇桃咬了一口,嚼的嘴裡喀嚓喀嚓。無心低著頭,把另一根水蘿蔔從白琉璃的利齒上往下摘——白琉璃自作主張的趴在書包裡倣傚神農嘗百草,無論見了什麼食物,都要張嘴咬上一口。結果今天倒鉤牙扎進水蘿蔔裡,吞不下拔不出,他的大嘴張了小半天。
  無心知道白琉璃嘴裡乾淨,所以並不嫌棄。摘下水蘿蔔之後咬了一口,他在滿嘴新鮮汁水中傾斜身體,用肩膀輕輕一撞蘇桃。蘇桃一邊嚼水蘿蔔,一邊搖晃著撞了回去。
  「要是總能在外面逛……」蘇桃說道:「也挺好。」
  無心三口兩口吃光了水蘿蔔,側了身去解蘇桃的辮子。頭髮亂了,辮子毛刺刺的不像話。蘇桃小口小口的啃著水蘿蔔,任憑無心用手指為自己梳通頭髮。一條辮子利利落落的編好了,蘇桃轉了個身,把另一側亂髮送到無心面前。無心距離她很近,她的眼角餘光可以瞥到他的眉目。指甲劃過頭皮,指頭穿過黑髮,嘴裡的水蘿蔔忽然失了滋味,她怔怔的望著前方,聽見自己的心在跳。
  重新束好的辮梢垂到胸前,她慢慢的扭臉去看無心。其實她才真是「自絕於人民」。除了無心,她誰都不認。在人間,她與一切絕緣。
  無心迎著她的目光微笑了:「看什麼?我可沒頭髮給你梳。」
  蘇桃也跟著笑了,抬手輕輕去摸無心的腦袋:「你的頭髮怎麼總也不見長啊?」
  無心答道:「不長還不好?省了去理髮店的錢。」
  蘇桃收回了手,小聲笑道:「一年能省好幾根冰棒。」
  無心正要回答,不料忽有一名青年從遠方呼喊道:「無心,你倆也來吧!喇嘛山住不下,陳主任要帶咱們幾個先去黑水窪。」
  無心拉著蘇桃站起了身:「去黑水窪?去黑水窪不是還得翻一座山嗎?」
  青年且行且答,越走越遠:「現在出發,翻山也來得及!」
  無心無可奈何,只得和蘇桃強打精神往大隊部走。大隊部裡已經預備好了一架大馬車,因為從喇嘛山生產隊到黑水窪生產隊,其間翻山越嶺,雖然也有一條柏油道路,但是入夏之後經了幾場大暴雨,路上幾段山體滑坡,早已不能通行。而不走公路走山路的話,再好的吉普車禁不住顛簸,所以無論是為了人還是為了吉普車,都是乘坐馬車更合適。
  縣裡幹部下了鄉,都是住在村民家裡。喇嘛山太窮了,村中以東倒西歪的土坯房為主,像樣的房屋沒幾間。縣裡幹部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能把他們往半塌不塌的破房子裡安頓?陳大光一貫愛在小事上面發揚風格,橫豎早晚都得往黑水窪走,早走晚走都一樣,於是帶上幾名伶俐心腹,他先行出發了。
  無心和蘇桃吃了兩根水蘿蔔,本以為可以舒舒展展的逛一下午,沒想到又被陳大光抓上了馬車。抱著膝蓋坐在車板子上,他們顛出了一路的蘿蔔屁。幸而革命群眾們一貫豪邁,不以放屁為恥。蘇桃深深的垂著頭,恨不能把腦袋縮進衣領子裡,無心俯身用雙手捧著腦袋,造型也是十分憂鬱。白琉璃盤在書包裡不明就裡,還以為是路況不好,馬車作響。
  大馬車走了兩個多小時,暮色蒼茫之際,終於抵達了黑水窪。黑水窪生產隊的大隊長知道縣革委會主任要來,但是記憶中的時間是明天,如今驟然聽說陳大光下凡了,嚇得趿拉著鞋往外跑。及至聽說陳大光是來投宿的,大隊長立刻派人把自家房屋收拾出了兩間,自己則是帶著妻兒老小住到了大隊部裡。照理來講,兩間房屋也就夠一馬車的人居住了,可是一馬車的人中有個蘇桃,無心和蘇桃又是絕不拆伴。蘇桃大小是個女的,雖然已經是公認的不檢點,但是只對無心一個人不檢點,還不能算是騷狐狸精。陳大光一時發作愛心,又見鄰居也是磚瓦房子,就讓大隊長去了一趟隔壁,額外要了一間乾淨屋子給無心和蘇桃居住。
  無心很是感激陳大光的好意,及至吃過有酒有肉的晚飯過後,他讓蘇桃帶著白琉璃回房休息,自己陪著陳大光在村裡溜躂。村民們得知縣裡來人了,因為怯官,嚇得不敢出屋,村巷之中一片寂靜。大隊長帶著幾個大隊幹部尾隨了陳大光,察言觀色的說說笑笑。如此走了不久,前方一戶人家門戶大開,卻是傳出隱隱的哭聲。陳大光停了腳步,伸手向前一指,回頭問大隊長趙廣和:「老趙,怎麼回事?」
  趙廣和勃然變色,變色之後忽又笑了:「陳主任,他們家我知道,前天死了閨女,還沒出殯呢。」
  陳大光聽了,心不在焉的又問:「他們家什麼成分?」
  趙廣和立刻答道:「地主。過去全村數他家是第一富,把咱們貧下中農都壓迫慘了。」
  陳大光一揚眉毛:「一個地主後代,死就死了,還嚎什麼?現在大好形勢一片大好,他們至於為個丫頭往死裡嚎嗎?」
  趙廣和摩拳擦掌:「陳主任說得對,他們一家子牛鬼蛇神,不知道是為誰嚎呢!」
  陳大光點了點頭:「再說你聽他們嚎的驢叫一樣,影響也不好嘛!」
  話音落下,他忽然感覺袖子一緊,轉臉一瞧,發現是無心扯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挑眉毛,他當眾一揮手:「你們都往後去,我和他說兩句話。」
  等到大隊長等人當真後退了,陳大光就聽無心說道:「院子裡的人,不是好死。」
  陳大光一瞪眼睛:「莫非裡面有陰毛?」
  無心聽了他的言辭,當即想笑,但是強忍著沒敢笑:「沒有陰謀,我只是說死者不安,陰魂不散,你沒事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了,萬一衝撞了什麼,對你不大好。」
  陳大光想了想,低聲又問:「你的意思是……他們家的死人能復活?」
  無心緩緩的搖了頭:「不是……總之我感覺他們家裡陰氣太重,所以勸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