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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節

  妖精屬於陰邪一路,和人相比,它們倒是和鬼更親近。無心對著白琉璃使了個眼色,然後下炕穿鞋,悄無聲息的往外走。越是靠近門口,妖氣越重,但是此妖氣與眾不同,十分清新,不帶血氣。推開房門向外一瞧,他看到院牆頭上果然有活物,乃是一隻灰撲撲的大貓頭鷹。
  貓頭鷹很常見,是種晝伏夜出的動物,美也不是很美,壞也不是很壞,等閒無人去招惹它。猛的發現有人出來了,它蹲在牆頭一動不動,只發出了一串淒厲瘖啞的叫聲。
  一般來講,村民對它都是視而不見,因為嫌它不是個吉利東西。它一出聲,更是預示著要出人命,然而無心並不理會它的警告。躡手躡腳的一直走到院牆前,他昂首挺胸的和貓頭鷹對視了。貓頭鷹是大眼睛,他也是大眼睛。雙方大眼賊似的對視良久,末了貓頭鷹眼中的光芒忽然一收,又側了身抬起一隻翅膀,掩住自己兇惡的尖嘴。烏溜溜的大眼睛漾起一層亮晶晶的淚光,它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嘴臉。
  無心彎腰把鞋脫了一隻,掄起手臂對著貓頭鷹就是一鞋底子:「少對我裝可愛,你給我往遠走!」
  貓頭鷹被他拍得一晃,立刻拍著翅膀飛了。原來此貓頭鷹活了上百年,當真是帶有幾分妖氣。為妖作怪的東西,都愛往陰氣重的地方走,因為利於修行。如今它有所知覺,趁著夜色飛來黑水窪,想要吸取幾分鬼魅的精華。不料剛在一家牆頭上停穩了,便和無心對了眼。它雖然也有尖嘴利爪,但是膽子奇小,以和為貴。無端的挨了一鞋底子,它不敢戀戰,扇著大翅膀飛到別人家去了。
  無心回了房,守著蘇桃熬了一夜,莫說是鬼,屁也沒有等來一個。翌日天明,朝霞如火。趙廣和聽說小翠家無端的沒了人,縣幹部還被小翠的爹娘搶走了一件上衣,便氣勢洶洶的帶著人殺了過去,把小翠家抄了個底朝天。
  吃過早飯之後,陳大光打著哈欠,開始和趙廣和談工作。談了沒有幾句,小雨下起來了。
  下小雨的時候,誰也沒當回事。不料小雨越下越來勁,居然很快轉為中雨,又轉為大雨。大雨一下,黑水窪向外的交通就算是徹底斷絕。陳大光出不去,原定中午從喇嘛山出發的其餘幹部也進不來。
  無心和蘇桃百無聊賴的混到傍晚,倒是足足的休息了一整天。夜裡雨水停了,大隊部裡亮起了電燈,趙廣和召集了村裡的宣傳隊,要讓陳主任看看自己的宣傳水平。村民一天沒出工,吃過晚飯後聽說有節目看,三三兩兩的都湊來了大隊部。而宣傳隊裡的大姑娘小媳婦訓練有素,直接就把大隊部的一間空屋當成了後台。
  趙廣和先是陪著陳大光看樣板戲,看著看著他起了身,偷偷進了空屋。屋中留著個小媳婦,正在對著鏡子安裝假辮子。趙廣和和她親嘴摸乳的嬉鬧了一番,眼看就要成就好事了,小媳婦卻是推了他一把,說是憋著尿呢,得先去趟茅房。
  趙廣和放她去了,自己掩了房門等待。屋子裡的氣味不算好聞,婦女和婦女也是不一樣的,未必人人都是香香肉,尤其到了夏天,更是有的一身汗香有的一身汗臭。不甚自在的抽了抽鼻子,他眼角忽有紅影閃過。猶猶豫豫的扭過頭,他睜了眼睛向後瞧。
  在趙廣和等待之時,小媳婦匆匆忙忙的撒了尿。繫好褲帶跑回空屋,她一推門,就見趙廣和正在扭頭向後瞧。
  回身關了房門,小媳婦笑問:「看什麼呢?你再不動,台上的人可要唱完回來了。」
  話音落下,趙廣和木雕泥塑一般,依舊一動不動。小媳婦看他固執的出奇,索性上前拽了他一把:「有什麼好的讓你看直了眼?」
  趙廣和應聲而倒,向前仆上了小媳婦的胸腹。而小媳婦居高臨下的看清了,登時發出一聲慘叫——趙廣和滿臉是血,眼睛鼻口都被撕扯成了血窟窿,哪裡還有活氣?
  慘叫之聲穿透牆壁,直達前台。民兵隊長一個挺身先起來了,扛著一桿步槍就往大隊部裡猛衝。餘下觀眾面面相覷,未等有所反應,大隊部內響起了民兵隊長的吼聲。
  旁人不知所謂,陳大光卻是心裡隱隱的有一點數。扭頭和無心對視了一眼,他穩如磐石的坐著不動。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享受到他的保護,他的螳螂拳只為自己而出。
  台上的歌聲停了,半空中起了幾聲貓頭鷹叫。觀眾們一起打了哆嗦,知道這叫聲有多麼不祥。民兵隊長拖著步槍跑出來了,變臉失色的叫道:「趙隊長死了!有人殺了趙隊長!」
  大隊部院裡的電燈忽然熄滅了,不止一個人聯想起了無故失蹤的小翠一家。陳大光不能不發話了,命令民兵點起火把,他大包大攬的要親自去後台查看現場。
  無心被他點了名,必須跟隨,蘇桃則是和其餘幾名同行的縣裡幹部站在前院。及至見過了趙廣和的屍首,陳大光隨口說道:「階級敵人真是喪心病狂——」
  話音未落,無心用力一扯他的後衣襟。他當即閉了嘴,懷疑自己是說錯了話。轉身正要往外走,他忽聽無心發出疑問:「誰把房門反鎖了?」
  陳大光心中一驚,同時抽了抽鼻子:「無心,你聞沒聞到臭味?」
  無心記得自己隨著陳大光進屋時,民兵隊長就站在門口,並且還為自己開了房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開口答道:「陳主任,我聞到了。」
  空氣中的確是夾雜了一股子腥臭。無心越想越是不對,一腳踹向門板,他高聲呼喊民兵隊長:「小李,開門!」
  陳大光扯開無心,正想飛出一腳。不料就在他運力之時,脖子上忽然森森的一涼,抬手摸時,他怪叫一聲,因為摸到了幾根黏膩纖細的手指。無心回過了頭,就見一個身穿紅襖的女人站在陳大光身後,雙手緊緊鎖住了他的脖子。女人的披頭散髮之中顯露出了面孔,面孔竟是一片模糊,整張臉都覆上了凹凸不平的白色蠟油!
  「小翠!」無心大聲喊道:「我們是外來的人,沒有害過你,你快鬆手,入土為安吧!」
  小翠紋絲不動,兩隻手緩緩合緊。而陳大光雖有一身的武藝,但如今被人扼住了喉嚨,自然也是施展不出。無心情急之下,不得不把手指送到牙關狠狠咬下。然而未等他咬出自己的血,陳大光掙扎著拔出了腰間手槍,對著身後就扣動了扳機。無心見勢不妙,當即向後一竄。而在槍聲響起的同時,小翠的頭顱徹底爆炸,紅的白的黃的從天而降,濺了陳大光一頭一臉。頸上的雙手立時鬆開了,陳大光一摸臉回了頭,只見無頭的屍首晃了一晃,隨即竟然一路後退著疾行,伶伶俐俐的越過了後窗戶。
  陳大光不敢細想對自己頭臉上的液體,作嘔之下怒髮衝冠,拎著槍就跳窗戶追上去了,一路且追且罵:「操你個賊娘的!老子又沒日過你的騷逼,你和老子做什麼對?」
  無心留在房內,反正手指上已經見了血,索性蹲下來先在趙廣和的額頭上畫了一道血符鎮住魂魄。然後他起了身,打算跳出窗戶去追陳大光。可是未等他動作,身後忽然起了輕輕的一聲「嗤啦」。
  他向後轉過了身。空屋子有歲數了,門旁還有一扇老式的木格子窗,沒鑲玻璃,只糊了一層報紙。報紙剛剛被人捅了個窟窿,窟窿後面是民兵隊長的一隻眼睛。
  眼睛和無心對視了一陣,隨即向後移開了。取代眼睛的,是一根漆黑的槍管。
  未等槍口射出子彈,無心像個鬼影似的,一瞬間就竄出了後窗戶。
  在黑水窪一片大亂之時,黑水窪附近的一座高山上,小丁貓席地而坐,正在擺弄一張白紙。顧基挎著手槍,頂天立地的站在一旁。他的親人,算起來都是死在了小丁貓手裡,而他自己無依無靠,只有小丁貓還肯要他。他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他離不開小丁貓。
  對於小丁貓,他既然沒法去往死裡恨,只好走上另一個極端,往死裡愛。忠心耿耿的站在小丁貓身邊,他看小丁貓用手指在紙上畫了個陰陽魚。手指沒顏色,畫了等於沒畫。盤腿坐穩當了,他把白紙放在面前的草地上。雙手捧著腦袋彎下了腰,他閉上眼睛靜默許久。四野無風,白紙卻是自動的轉了個圈。
  一名青年輕輕走到了他的身後,彎腰說道:「丁同志,馬婆子來了。」
  小丁貓直起腰睜開眼睛:「帶她過來。」
  一個衣衫襤褸的婆子,拄著一根木棍走到了小丁貓面前。小丁貓抬頭問她:「交待給你的事情,你做了嗎?」
  馬婆子擠著一臉的皺紋,彷彿是很惶恐:「做了,做了。我這幾天一直在大隊部食堂幫工,你給我的紙符,我燒成了透透的灰,全混到菜裡給他吃了。」
  小丁貓又問:「那丫頭的爹娘呢?」
  馬婆子答道:「他們兩個人都信我,解放前他們家老爺子中過邪,就是請我給他禳治的。昨晚他們就都跑了,他們自己也是願意,說姑娘沒了,他們活著也沒盼頭。要是能給姑娘報了仇,他們死後下地獄也心甘。」
  小丁貓點了點頭:「好。如果我成功了,會讓你徹底的翻身。你回去吧,沒事不要露面。」
  馬婆子千恩萬謝的走了。而小丁貓仰頭做了個深呼吸,看到一隻大貓頭鷹蹲在樹上,正在鬼頭鬼腦的四處張望。
第170章 一場亂戰
  無心沒想到陳大光這麼能跑,野馬似的順風狂飆。好在他也是個腿腳利索的,一邊跑一邊還有氣息高喊:「陳主任!陳大光,別跑了,你給我回來!」
  陳大光氣瘋了,一言不發的追著前頭屍首。小翠沒了腦袋,然而依舊正面對著陳大光,兩條腿倒退著飛快行走。陳大光步伐不停,回手甩出一槍,子彈貼著無心的頭皮飛出去,正中了民兵隊長的肩膀。步槍登時就脫手落地了,民兵隊長手捂槍傷怔了一下,隨即彎腰就要撿槍。然而未等他抬起頭,無心的手指已經摁上了他的眉心。指尖用力試了一試,無心發現民兵隊長目前還是個活人,但是彷彿魂魄受了損,已經徹底失了神志。對於這樣一個不死不活的兇惡之徒,無心一時無計可施。民兵隊長抬起了頭,一條手臂都被鮮血浸透了,可是面無表情,單手還要舉槍射擊。無心趁著他力量有限,雙手握住槍管用力一拽,隨即轉身繼續去追陳大光。民兵隊長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靈魂和槍一起被無心奪走了。
  無心繼續狂奔,再次追上陳大光時,他們已經到了村外的墳地。墳地陰氣最重,是個鬼魂作怪的好場所。小翠停了腳步,楂著兩隻手忽然一挺身,粘稠惡臭的黑血開始順著脖腔子往外湧。她的腦袋是被陳大光一槍崩碎了,參差的皮肉骨茬先是被黑血糊住,黑血越湧越多,並不流淌,而是顫巍巍的積成了一個人頭大的黑血球,乍一看竟也像個腦袋似的。陳大光抬手又要開槍,可在扣動扳機之前,卻被無心狠狠踹了一腳:「退後!她的血有毒!」
  陳大光經過了一番長跑過後,理智漸漸恢復。無心讓他退,他就退。飛快的退出了十米開外,他眼看小翠又要撲向自己了,下意識的又舉起了手槍,同時聽到無心喊道:「快打!」
  一粒子彈射出去,正中對方的血頭。只聽「噗」的一聲輕響,黑血當即四處飛濺。無心眼尖,忽見小翠的脖腔子裡似乎被黑血頂出了一團物事,夜色濃重,也看不出是什麼。趁機撲上去抓住小翠的衣襟,他伸手要去掏那東西。不料他剛出手,腿上忽然一緊,低頭看時,就見一雙乾枯老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腿。順著老手一路看過去,他看到了小翠的娘。
  小翠的娘面目扭曲,一雙老眼鼓凸出來,是個怒不可遏的瘋狂模樣。一口咬上無心的小腿,她合緊牙關,晃著腦袋使勁。無心忍住疼痛,趁著小翠尚且無力反抗,伸手從稀爛的腔子裡一把掏出了那團東西。握著東西一鬆手,小翠仰面摔倒,再無反應。無心手上淋漓的黑血滴落到小翠娘的臉上,老太太猛一哆嗦,可是死不鬆口。身後驟然響起了陳大光的怒吼,無心只覺身邊疾風一掠。地上「卡嚓」一聲響,低頭看時,陳大光已經一掌劈上了老太太的後脖頸。
  無心任憑陳大光彎腰處置老太太,自己展開了手中的東西一瞧,發現它卻是一張揉成團的紙符。仰面朝天的想了一想,他心裡有了數,低頭對陳大光說道:「陳主任,明天天亮之後,不管有沒有雨,我們都得立刻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