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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節

  無心沒回頭,一邊在水杯裡洗毛筆,一邊說道:「別讓它往你身上爬。」
  蘇桃把手伸到書包裡了:「沒事,它又不咬人。」
  無心背對著蘇桃一咧嘴,好像都聽到了白琉璃的奸笑聲。
  在指揮部混過一天之後,無心帶上蘇桃,隨著大隊人馬又回了招待所。陳部長一整天都在一中校園裡,揮汗如雨的要收拾出一個新指揮部。招待所裡都開晚飯了,他還幹勁十足的不露面。
  他不露面,小丁貓也沒露面。無心吃飽之後,照例是挎著書包去二樓衛生間撒尿。蘇桃像只驚弓之鳥似的,在外面靠牆站著等他。
  衛生間開著窗戶,傍晚時分,光線還不算很暗。無心登上小便池,閉著眼睛腆著肚子,正是要尿不尿之時,忽然感覺後脊樑不大舒服。莫名其妙的回過了頭,他很意外的看見了小丁貓。
  小丁貓手裡拿著樹幹粗的一卷衛生紙,正在蹲坑。坑位之間砌著半人多高的矮牆,前邊沒門。小丁貓抱著衛生紙,像是蹲進了暗沉沉的洞裡。對著無心一點頭,他淡定地問道:「吃完了嗎?」
  無心聽了他的提問,真有心不搭理他:「嗯……吃完了。你吃了嗎?」
  小丁貓把下巴抵在衛生紙捲上,垂著眼皮答道:「還沒有。」
  無心轉向前方,很勉強的擠出了幾滴尿。繫好褲子剛要走,小丁貓又發了話:「有火嗎?」
  無心從褲兜裡掏出了火柴:「有。」
  小丁貓從襯衫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含糊說道:「好極了。」
  無心沒法子,劃燃了一根火柴走上前去,給小丁貓點燃了香煙。小丁貓很銷魂的深吸了一口,然後一邊從鼻孔嘴角里往外噴煙,一邊慢吞吞的扯下了長長一條衛生紙,向前塞到了無心懷裡:「無以為報,給你點紙,拿去擦屁股吧!」
  無心接了一大團衛生紙,哭笑不得,同時又很不自在。因怕小丁貓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他轉身便往外走。結果剛一出門,就見陳部長帶著個人,從遠處走過來了。
  陳部長素日生龍活虎、殺氣騰騰,此刻卻是單手扶了牆壁,一段路讓他走得搖搖晃晃疲憊不堪。蘇桃怕他,低著頭裝看不見;而無心一邊疊著手中的衛生紙,一邊迎著陳部長走上前去。手指點上衛生紙,他不動聲色的低了頭,發現陳部長身邊跟著的,不是人。
  不是人,是個鬼,而且是個面熟的鬼。鬼臉猙獰,曾在一中嚇過蘇桃。傍晚時分,陽氣弱陰氣盛,有些力量的陰魂,可以四處遊蕩了。
  蘇桃看不見鬼,正扭頭等著無心走近。而無心收回手指,遲疑著沒有畫出符咒。回頭盯住了陳部長的背影,他看見鬼影已然貼上陳部長的後背,而陳部長無精打采的半路拐彎,推門進了衛生間。
第147章 長相守
  蘇桃因為先前一直是活的乾乾淨淨,家變之後又一直活的不乾不淨,所以如今就把洗熱水澡看成了一樁大事。她自己昨晚洗了,洗的舒服,今天就非要讓無心也去洗。無心帶著她往三樓走,一邊走一邊扭頭往二樓走廊裡看。走廊裡很安靜,陳部長進了衛生間後,再也沒有發出動靜。
  田小蕊還沒有上樓,於是蘇桃趁機關門,換了一身單薄的藍布衣裳。招待所的公用盥洗室裡有水盆和肥皂,在無心洗澡的空當裡,她埋頭洗淨了自己一身髒衣。雪白的泡沫從指間溢出,她拼了命的揉搓,不敢閒著。一個人閒著,她害怕。
  走廊中由遠及近的響起了腳步聲,蘇桃嚇得停了手,大睜著眼睛往門口望。有人晃著大個子來了,臉上嘴上全都油光光的,正是顧基。顧基見了蘇桃,也是一愣,隨即就大踏步的走了進來:「洗衣服哪?」
  蘇桃一點頭,點完了頭才想起自己忘了微笑。未等她補個笑,顧基擰開旁邊的水龍頭,已經彎腰接水洗起了臉。三把兩把洗乾淨了,他水淋淋的抬起頭,自覺清爽了許多,自信心也增長了十分。側身靠在水池邊沿,他留戀著不走,笑模笑樣的問蘇桃:「好洗嗎?」
  蘇桃聽他滿嘴廢話,彷彿是不帶目的,心中倒是輕鬆了一點,喃喃地答道:「好洗。」
  顧基站沒站相,人高馬大的亂晃:「你是十五歲吧?」
  蘇桃點了點頭:「嗯。」
  顧基剛要繼續說話,不料肩膀上溫暖的一沉,扭頭一瞧,他看到了一隻雪白雪白的手。隨即無心的聲音響起來了,帶著一點驚訝語氣:「你看見陳部長了嗎?」
  顧基回頭看他:「沒看見」
  無心熱氣騰騰的站在他面前,面孔被熱水蒸成粉紅色,看著過於鮮嫩了,幾乎有些可怕:「陳部長一直在找你,剛才在二樓還向我問起過你呢!你快去看看他吧,他好像還挺著急。」
  顧基不情不願的歎了口氣,轉身往外走去。等他走遠了,蘇桃轉向無心,小聲問道:「你又去二樓了?」
  無心搖頭笑道:「騙他的。」
  蘇桃也笑了:「汗衫呢?」
  無心把脫下的汗衫遞給了蘇桃,蘇桃接過來摁進肥皂水裡。無心一出現,她的心緒就安寧了。
  等到蘇桃把衣服全晾上了,兩人便一起下樓進了院子,坐在水泥砌成的花壇邊沿看夕陽。無心把兩隻手搭在了大腿上,蘇桃很自然的拉過了他的一隻手,自己伸巴掌和他比了比大小。無心的巴掌當然是比他大了一號,手指修長,掌心的皮膚也比她硬。她其實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想和父親比一比巴掌,但是父親一年出現一次,太陌生了,她不好意思主動去拉父親的手。後來長大了,十幾歲的姑娘了,就更羞於和父親親近了。
  家裡只有母親和她,空氣中瀰漫著的都是女人的氣味。在純粹女性化的世界裡生活慣了,她對於男人有些本能的怕,唯有無心讓她感覺溫暖。從兩人第一次相遇起,無心就表現得像個大哥哥和小爸爸——是她理想中的哥哥和爸爸,不和任何人分享,是她一個人的。
  兩人很平靜的坐了許久,末了看夕陽徹底沉到地平線下了,精神病鮑所長也手舞足蹈的把院子掃完了,才一起回了樓內。
  無心進了二樓的房間,迎面就見陳部長在床上半躺半坐,正捧著個搪瓷缸子吃飯菜。無心一邊關門,一邊說道:「陳部長,你臉色不好。」
  陳部長呻吟一聲:「你也看我臉色不好?方才在廁所裡遇見小丁貓同志了,他也問我是不是生了病。我倒是沒怎麼的,就是累。你風不吹日不曬的抄一天大字報,哪知道我們是怎麼幹活的?媽的從早到晚,一分鐘都沒歇過。」
  無心發現陳部長的身邊左右很乾淨,孤魂野鬼全沒有了。脫了鞋躺在床上,他把書包擺上了自己的肚皮。書包裡的白琉璃帶著一點份量,一動不動的壓迫著他,讓他想起蘇桃的手,軟綿綿熱烘烘的,也帶著一點份量。
  陳部長用勺子刮著搪瓷缸子,一邊刮一邊嘟嘟囔囔:「你是不是耍顧基了?怎麼告訴他我要找他?我什麼時候說要找他了?你再敢耍他我饒不了你!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定論呢,就敢拿別人開涮了?」
  無心不言語,心思又轉移到了鬼上。鬼魂一路追隨著陳部長,必是有所圖謀,沒有平白無故消失的道理。
  無心豎著耳朵躺了一夜,捕捉房內房外的一切動靜,然而一夜平安無事。翌日天亮,陳部長跑去餐廳大嚼一頓,又恢復了往昔的雄風。無心和蘇桃則是前往指揮部,繼續抄大字報。
  如此過了五天,到了第六天中午,陳部長帶著大隊人馬,終於把一中佈置出了眉目。在小丁貓的指示下,他把一中的教學樓按照樓層分成三個區域。頂層的三樓是宿舍區,二樓是辦公區,一樓是活動區。單獨趴在校園一角的一趟平房,本來是學校裡的食堂,如今也恢復了功能,繼續開伙。教室內的桌椅被清了出去,在校園一角堆成一座枝枝杈杈的木頭山。陳部長自己做了主,要把它充當柴禾,留給食堂燒火。
  指揮部搬了家,全體人員一起離開了牆壁裂縫窗戶透風的小學校。招待所的好日子也結束了,小丁貓為了安全起見,決定住到三樓的宿舍區裡。
  無心和蘇桃在文縣沒落腳處,別無選擇,也得住校。三樓的一整條長走廊,從樓梯開始分成了男女兩區。田小蕊和李萌萌立刻宣佈不回家了,按理來講,蘇桃就應該和她們一起住。然而想到自己以後每天早晚都要心驚膽戰的裝啞巴,夜裡連句夢話都不敢說,蘇桃當即痛苦的有些不能忍受。與此同時,無心也開了口:「我看走廊最裡頭有間小屋,頂多能放下一張床一張桌子。那屋給我吧,再給我弄張上下鋪,我和蘇桃一起住。」
  此言一出,聽眾們一起愣了愣。小丁貓抬手撫額,低頭歎道:「哎呀媽呀……」
  陳部長則是義憤填膺:「你倆還要不要一點臉了?我們這是革命的地方,不是腐化墮落的場所!」
  李萌萌也一撇嘴:「流氓!」
  蘇桃紅著臉,腦子裡面嗡嗡響。一眨眼,她眨出了一滴很大的眼淚:「我們不分開。」
  小丁貓一攤雙手:「這叫什麼事?你們又沒有結婚,再說年齡也沒到嘛!」
  無心滿不在乎地答道:「我們兩個都不在乎,你們跟著害臊什麼?反正我就和蘇桃一起住了。你們要是不同意,我倆就去校園裡打地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