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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節

  無心頭也不回地答道:「撒尿!」
  站在公共衛生間的小便池上,無心痛快淋漓的尿了一場。很舒服的打了一個寒顫,他睜開眼,卻是一驚。
  在幽暗的電燈光中,他看到面前貼著白瓷片的牆壁上,緩緩浮現出了白琉璃的上半身。潮濕的長髮中分披散,髮梢似乎還帶著隱隱的水意,白琉璃的形象停留在了人生最末一次的沐浴後,兩道長眉下面,一雙藍眼睛透出肅殺的光。
  「你怎麼不管我了?」他惡狠狠的逼問無心。
  無心環顧四周,見衛生間裡沒別人,這才小聲答道:「你又不怕我連累你了?」
  白琉璃一揚下巴:「我告訴你,我卡在牆縫裡爬不出來了。你明天立刻回去救我。」
  無心壓低聲音說道:「我哪知道明天能不能回去?以後我給你抓條小白狗,你做狗吧!」
  白琉璃一甩袖子,很狂躁的怒道:「不!總之你明天務必要去把我弄出來,否則我就去上蘇桃的身!」
  無心連忙擺手:「別,我去就是。你脾氣太大,全是我把你慣壞了。現在這裡人多眼雜,我不和你一般計較。等到將來有機會了,我跟你算一筆總賬。」
第146章 新工作
  大清早的,蘇桃早早的起了床。鄰床上的田小蕊還在晾著大腿酣睡,十七歲的姑娘了,已經發育的有型有款。蘇桃看了她一眼,看得心驚肉跳。田小蕊昨天晚上幾次三番的要和她說話,句句都是敲打她的老底。她記住了無心的囑咐,把嘴閉得死緊,硬著頭皮扛住了田小蕊陰一句陽一句的審問。
  輕手輕腳的洗漱完畢,她挎著書包出了門,邁著大步跑到了二樓。抱著書包站在陰暗拐角處,她靜靜的等待無心。等了半天,無心沒來,小丁貓倒是帶著馬秀紅施施然的下樓了。一眼瞧見蘇桃,小丁貓停了腳步。夾著香煙的手指向她微微一抬:「幹什麼呢?走啊,下樓吃飯去!」
  蘇桃畏畏縮縮的退了一步,做蚊子哼:「我等無心呢。」
  小丁貓意態瀟灑的笑道:「等他幹什麼?他也是一樣要下樓吃飯的嘛!走走走,一起走!」
  蘇桃莫名的很怕他,眼看他把手伸到面前了,連忙向後退了一步:「我不。我……我還不餓呢。」
  馬秀紅冷眼旁觀,看小丁貓笑嘻嘻的像個流氓,有損三號的身份和風采,就面無表情的咳嗽一聲。與此同時,二樓走廊中房門一開,無心和陳部長一前一後的走出來了。蘇桃算是看見了救命星,先是橫行躲開了面前的小丁貓,然後一路小跑,到了無心面前。無心很自然的拉住了她的手,又對小丁貓打了個招呼。
  小丁貓用手中的香煙一指蘇桃,一團和氣的笑道:「無心啊,蘇桃小同志還是缺乏革命小將的氣魄。女同志要颯爽英姿五尺槍,要不愛紅裝愛武裝;扭扭捏捏羞於見人是不行的。」
  無心抬手一拍蘇桃的後背:「小孩嘛,怕生。」
  小丁貓搖了搖頭:「小?不小啦!」
  無心又摸了摸蘇桃的後腦勺:「不小,也不大。黃毛丫頭,什麼也不懂,由她去吧!」
  一群人說到此處,還算談笑風生。眾人繼續下樓,到了一樓的大餐廳裡。早餐除了各色主食粥湯之外,還有涼拌的小菜和茶葉蛋。顧基果然如約而至,不是跟著陳部長,就是尾隨小丁貓。有了他打掩護,無心和蘇桃不聲不響的單獨佔據了一套桌椅。蘇桃和他緊挨著坐了,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輕鬆顏色。一邊磕開一隻茶葉蛋,她一邊小聲告訴無心:「三樓有浴室,我昨晚洗了個熱水澡。今天晚上我們要是還在這兒住,你也上去洗一洗。牌子上面寫了,男的是五點到七點,女的是七點到九點。你早點去,能洗好久呢。」
  把茶葉蛋剝乾淨了放到無心的碗裡,她嘀嘀咕咕的又說:「我還想起一件事兒,你可能都忘了,就是小白蛇——我們把小白蛇落在空屋子裡了。要是他們不管我們,我們想著去把它找回來吧!」
  無心用筷子尖紮起茶葉蛋,咬了一口:「他們不能白養著我們,我有辦法帶你回去。」
  無心和蘇桃吃飽喝足之後,跑到小丁貓面前毛遂自薦,說自己會寫毛筆字,抄大字報是把好手。小丁貓大清早的還喝啤酒。端著酒杯對陳部長一點頭,他說道:「他們兩個,可以一用。」
  小丁貓一發話,陳部長立刻就心領神會了。而小丁貓接著方纔的話題繼續說道:「今天開始,兩件大事。第一,把指揮部遷往一中;第二,嚴密防範紅總反撲。杜敢闖同志已經在凌晨出發回保定了,等她的人員一到,我們立刻動工,把一中改建為聯指的第一堡壘。另外,機械學院是怎麼回事?怎麼成了真空地帶?」
  機械學院是機械廠的產物,本質上是一所無名的大學。照理來講,大學校園裡面應該最是風起雲湧,然而機械學院裡不知怎麼搞的,各系學生各立山頭,關起門來打了個亂七八糟。又因為他們戰鬥力有限,所以聯指和紅總都不屑與聯合他們。
  「階級鬥爭一根弦,只能緊不能松。」小丁貓喝著啤酒,慢條斯理的吩咐陳部長:「你去組織人馬,預備召開萬人批鬥大會。把全縣死剩下的牛鬼蛇神做個集合,我再負責給你從北京弄回個大傢伙。我告訴你,聯指的聲音,必須蓋過紅總。」
  陳部長一邊點頭,一邊不安的窺視小丁貓。小丁貓和他年齡相彷彿,可他總感覺小丁貓的靈魂至少得有四五十歲了。
  無心和蘇桃先人一步的出了招待所大樓,站在院子裡看風景。精神病前所長雙手各攥一條大抹布,正甩著水袖擦拭一樓的窗玻璃。擦了一陣之後,兩條抹布全烏黑了,他把頭一揚,踮著腳尖橫向移動,又舉起雙臂把兩條抹布甩成兩朵花。最後姿態輕盈的轉了個圈,他彎腰端起一盆髒水,一路扭扭搭搭的進樓去了。
  蘇桃看他瘋得出奇,忍不住笑。正好有名偷懶的服務員站在門口嗑瓜子,無心和她攀談了三言兩語,卻是得知了前所長的詳細罪行。
  前所長姓鮑名光,基本可以算是個好人,生平唯一的愛好就是加夜班,並且熱情洋溢,時常邀請值更的年輕電工到自己房裡睡覺。文化大革命一發動,鮑光立刻就被曝光了,罪名是同性戀,並且被人從辦公室的抽屜裡搜出許多男子裸體畫片。鮑光的妻子兒女當天就和他劃清了界限,而鮑光本人成為反革命流氓分子,掛著牌子走遍全縣的大小批鬥會,被造反派們打得死去活來,不出一個月的工夫,他就瘋了。
  鮑光一瘋,反倒佔了便宜,因為造反派們不能再押他批鬥了。批鬥大會是個嚴肅的場合,牛鬼蛇神們全都如喪考妣,唯有他站在一旁,像個鵪鶉似的雙手交握於下腹,對著革命群眾們亂拋媚眼。及至牛鬼蛇神們全都九十度向下彎腰接受批鬥了,他也夾著兩條腿一撅屁股,屁股翹得比頭還高。小將們剛一掄皮帶,他便捏著嗓子做雞叫,咕咕噠噠的像要下蛋,逗得牛鬼蛇神和革命群眾們一起大笑。小將們沒了轍,又不好平白無故的殺了他,只好把他送回招待所,讓他在所裡勞動改造。
  無心剛剛聽完了鮑光的故事,小丁貓等人就出來了。無心帶著蘇桃在前面走,蘇桃低聲問無心:「什麼是同性戀呀?」
  無心想了一下,隨即答道:「就是說這個鮑光啊,不愛女人,愛男人。」
  蘇桃聽了,似懂非懂:「這不算病吧?我也不愛和男生玩,玩不到一起去。」
  無心一挑眉毛,發現蘇桃一開口,就把自己堵得不知從何說起了。
  眾人一窩蜂的回了指揮部。指揮部裡人來人往,已經很熱鬧。宣傳隊用來寫大字報的房間裡已經人滿為患,無心抓住機會,立刻將一張桌子搬進昨天關押過自己的空屋子裡。等到蘇桃把墨水瓶和毛筆也運過來了,他鋪開黃紙擺好架勢,筆走龍蛇的先抄一篇。抄完之後放了筆,他轉身在牆角前蹲下,用一隻眼睛往牆縫裡望。房子太老了,牆縫裂開又粗又深的一條,裡面正嵌著長長一條白蛇。白蛇大頭衝下,已然一動不動。
  無心把毛筆桿插進牆縫,先從上方挑出了白蛇的細尾巴。一手捏住尾巴尖,他控制著力氣,慢慢的想把白蛇往外抽。蘇桃歪著腦袋蹲在下方,能從牆縫深處看到白蛇的圓腦袋。圓腦袋上的兩顆黑豆眼睛帶著光點,光點浮動,就像它正望著她似的。
  無心陪了無數的小心,費了許多的力氣,終於把白蛇拽出了牆縫。白蛇脫了節似的癱在地上,兩顆黑豆眼睛瞇成了細長形狀,脊背上受了輕傷,一片鱗甲翹了起來。蘇桃很心疼的掏出手帕蘸了水,輕輕的為它擦淨傷口,又把翹起的鱗甲摁回原位。最後把手帕疊成一條,她給白蛇攔腰紮了個蝴蝶結,正好包住了它的傷口。
  「它不能死吧?」蘇桃問無心:「怎麼都沒反應了?」
  無心雙手捧起了它:「死不了,你把我的書包打開。」
  蘇桃看無心雙手捧得高,便把書包也托到了胸前。無心把白蛇緩緩的往書包裡送,不料白蛇忽然昂頭一探,把個腦袋一直伸到了蘇桃耳畔,隨即彷彿力不能支似的,圓腦袋「啪嗒」一聲,就落在了蘇桃的領口裡。蘇桃沒害怕,用一根手指撫摸白蛇的脊樑:「無心,它一定是累壞了。」
  無心一手托著蛇身,一手把白蛇的腦袋抻了回來。把白蛇扔進書包裡,他探頭向內一瞧,就見白琉璃把兩隻眼睛瞇得細細長長,雪白的蛇頭上居然隱隱顯出了人的表情,是個色迷迷的得意樣子。
  蘇桃想了想,又紅著臉低聲笑道:「白蛇長得真好看,一點兒都不兇惡。我們好好的養它,興許將來它成了精,就變成白娘子了。」
  無心起身把書包放到桌子上,低頭繼續往裡瞧:「娘子,聽見沒有?桃桃等著你變成大美人呢!」
  白蛇本來是細著眼睛翹著嘴角,像個人似的在笑;忽然聽了無心的話,它立刻恢復了兩隻圓圓的黑豆眼睛,嘴角也當即下垂。一個腦袋往書包深處一鑽,白琉璃不理他了。
  無心和蘇桃躲在屋子裡,抄了整整一天的大字報。屋子裡只要沒人來,蘇桃就很放鬆。高高挽起兩隻軍裝袖子,她把五顏六色的大字報晾得滿屋都是。無心在後面看她上躥下跳的真賣力氣,就放下毛筆,把她從窗戶前面拽向後方:「你悠著干,橫豎是沒個完,我們索性磨洋工混日子,混一天算一天吧!」
  蘇桃歪著腦袋對他笑:「要是我們天天都能在屋裡抄大字報,沒人管我們,就好了。」
  無心對她一笑,知道她是嚇破了膽,有個遮風擋雨的窩供她藏身,她就心滿意足。
  蘇桃用濕毛巾擦淨了手上的漿糊,拎起無心的書包說道:「我和白娘子玩一會兒,你抄完了就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