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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節

  小丁貓擺了擺手:「不要衝動,打了地鋪更丟人。」然後他回頭問陳部長:「小陳,你有什麼意見?」
  陳部長被無心驚人的無恥要求震住了,一張嘴直打結巴:「這這這這算是搞、搞破鞋吧?」
  小丁貓對於搞破鞋沒有研究,所以也有點含糊:「他倆男未娶女未嫁,也算是搞破鞋嗎?」
  陳部長繼續口吃:「反正就、就是不要臉唄!」
  小丁貓把雙臂環抱在胸前,對著無心和蘇桃吸了一口氣,又咂了一下嘴。馬秀紅在一旁見了,有點看不下去,低聲提醒他道:「不要在小事上浪費精力。」
  小丁貓深以為然的一點頭:「那行,給他們弄張上下鋪吧!看出來了,這兩位是非好不可。紅總要是能給他們一張床,他們能頭也不回的跑到紅總那邊去!」
  小丁貓一發話,陳部長也就無話可說,只得擰眉瞪眼的派出人手,將一張上下鋪雙層床搬進了走廊盡頭的小屋。小屋裡原本有一張課桌,此刻靠牆放了,倒也騰出了一小片空地。等到床擺好了,人也走了,無心關了房門,低聲說道:「桃桃,我不是故意要壞你名譽,我是不放心你和她們在一起生活。」
  蘇桃剛才被「流氓」和「破鞋」兩個詞激出了眼淚,但是現在眼淚干了,情緒也就平定了:「我本來也不想和她們住,我更不怕壞了名譽。我是黑幫分子的女兒,爸爸媽媽都是自殺,我早就沒名譽了。」然後她把書包摘下來放在課桌上,低聲又道:「我的身份多瞞一天,我就多活一天,哪天暴露了,死活就由不得我了。造反派都把我爸爸媽媽逼死了,我還管他們怎麼想怎麼說?我才不管,我才不在乎。」
  無心不知道怎麼寬慰她,沒法寬慰,她說的都是實話。轉身撼了撼鐵架子床,他問道:「我們怎麼住?你選上鋪還是下鋪?」
  蘇桃扭頭看了看,見床邊焊著一道細細窄窄的小鐵梯,無心是高挑身材,上下一定不便,於是答道:「我睡上鋪。」
  無心舉手又搖了搖上鋪的護欄:「夜裡可別掉下來。」
  蘇桃推開窗戶,向外望了望。校園裡沒了學生,但是花木還在,深深淺淺綠成一片。在無邊無際的大恐怖中,她忽然小小的快樂了。
  到了下午,無心找到了負責後勤的李萌萌,頂著對方的冷言冷語要來了兩套被褥和一隻半舊的鐵盆。蘇桃爬到上鋪,鋪好被褥,又把無心的書包拎到身邊,從裡面放出了白琉璃。白琉璃還繫著大蝴蝶結,黑豆眼睛上的光點轉了一圈,他認清現實,很自然的把腦袋搭在了蘇桃的大腿上。無心一抬頭看見了,不禁一皺眉頭:「桃桃,別讓他總纏著你。他挺通人性,你越對他好,他越訕臉。」
  蘇桃用手輕輕去握白琉璃的蛇身:「白娘子長得真可愛。」
  誇完一句,她小心翼翼的把小白蛇推到一旁,下了床出門去上廁所。她剛一走,無心就扯著尾巴把白琉璃拽下來了。
  白琉璃被他扔到下鋪床裡,當即笨拙的盤起了身體。無心伸手一指他的蛇頭:「我說,你活著的時候挺正經的,怎麼死了之後反倒變成色鬼了?當初嚥氣的時候和我裝高雅,又要看花又要看雪,結果現在可好,改看小姑娘大腿根了。」
  下鋪暗處驟然顯出了白琉璃的身影:「我看膩了,不行嗎?你個來歷不明的老妖怪,老騙子!」
  無心俯身對著他一聳肩膀:「老妖怪又怎麼樣?我承認我是老妖怪,可我很英俊啊,我有胳膊有腿啊!你呢?你現在不過是條白蛇,盤成一堆像牛糞似的。哪天我不高興了,剝了你的皮想清蒸就清蒸,想紅燒就紅燒。到時候我把你盛在碗裡,看你還怎麼騷!」
  白琉璃徹底現形了,雖然還是幻影,然而看起來是特別的真切。因為罵不過無心,他氣得在床上翻江倒海亂飄亂竄,又對無心變出猙獰的鬼相。無心針鋒相對的做了個鬼臉,且把軟塌塌的白蛇拎起來,在蛇頭上崩崩崩鑿了好幾個爆栗。
  兩人正在大戰,房門忽然開了。蘇桃慌裡慌張地說道:「無心,你聽到走廊裡有人喊話了嗎?說是今晚要到機械學院裡開批鬥會,樓裡不留人,全都得去!」
  白琉璃立刻附回白蛇的身,和無心一起扭頭去看蘇桃。無心很驚訝的望了望天色:「都快吃晚飯了,還開批鬥大會?」
  蘇桃關了房門,小聲說道:「有個女生,本來是和小丁貓在一起的,後來回了保定,剛才又回來了。好像是帶了個什麼反動學術權威,必須今天晚上就開會批判。還有啊,他們下午又派人出去打架了——不,不是打架,是抄家,就是為了晚上的大會做準備。」
  無心看蘇桃臉色煞白,便攥了她的手臂,把她拽到身前,抬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別怕別怕,和我們沒關係,我們去了也是做觀眾。」
  話音落下,大開的窗口忽然吹進了一股子涼風。無心擋在蘇桃面前,就感覺風涼得怪,不是春風該有的溫度。走到窗邊向外一望,他看到校園裡剛剛停下兩輛卡車,卡車後斗上滿載著全副武裝的青年工人。武衛國推開車門跳下來了,大踏步的上前和小丁貓握手。而消失了將近一個禮拜的杜敢闖站在小丁貓身邊,派頭很足的把雙手背在了身後。
  無心嗅到了空氣中的殺氣和鬼氣,殺氣是武衛國等人帶來的,十分之重,正在緩緩壓下瀰漫在陰暗處的鬼氣。
  房門又被敲響了,無心轉身走去開了門,來者卻是顧基。顧基一邊好奇的打量著房內情況,一邊說道:「你倆趕緊下樓集合,我們要去學院了!」
  無心裝傻:「什麼時候開晚飯啊?」
  顧基很羨慕的縮回了腦袋:「先出發,到了學院有人給你們發麵包。」
第148章 批判大會
  無心和蘇桃一人得了一個印著「聯指」字樣的紅袖章。蘇桃挎著無心的書包,書包裡面趴著白琉璃。無心本來不讓她帶,可她扭扭捏捏的不聽話。白琉璃已經是她的寵物了,她捨不得把對方獨自留在宿舍裡。
  兩人一進校園,就成了眾人眼中的怪物。人人都知道他倆公然的住一個屋了,堪稱天下第一不要臉。蘇桃在人前從來不抬頭,永遠跟在無心的斜後方,要麼拉著無心的手,要麼扯著無心的後衣襟。無心把雙臂環抱到胸前,帶了一點兒滿不在乎的痞氣,頂著四面八方的注目望天。
  校園裡亂過一陣之後,手握鋼槍的工人們跳下卡車,把位置騰給了聯指的人員。無心帶著蘇桃爬上其中一輛卡車,在角落裡站穩當了。和他們擠在一起的是顧基——顧基紅著臉很興奮,同時又很自傲——和他同樣出身的小子們,現在都成了過街的老鼠,唯有他攀著高枝左一躥右一跳,還能坦坦然然的坐著卡車看熱鬧。
  人們盡量的往卡車後斗上擠,擠滿一輛走一輛。李萌萌帶著一幫半大丫頭,拎著漿糊桶站在地上等下一輛,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抱著滿懷的彩色標語。標語捲成了卷子,有些褪色,染了她半臉花,然而小姑娘不在乎,鬥志昂揚的又說又笑。
  打頭的卡車開出校園一上大街,無心和蘇桃就都吃驚了。中午來時,街上還是一副常態,不料只過半天的工夫,大街就變成了紅海洋。不知道是誰張羅出的大場面,滿街都是半大不小的青年少年,有的舉著紅寶書,有的舉著小紅旗,已經熙熙攘攘的排好了長隊,粗略一看人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隊伍兩邊有聯指的糾察隊,吆五喝六的維護秩序,另有一支樂隊排在一旁,正在拉著手風琴吹著小銅號,演奏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整條隊伍隨著音樂齊聲合唱。大卡車靠著街邊向前緩緩開動,無心居高臨下的望著遊行隊伍,發現隊伍中的人們仰頭望著卡車,彷彿是十分羨慕。
  樂隊且行且奏,演奏一陣之後偃旗息鼓,路邊電線桿子上懸掛的大喇叭出了聲,取代樂隊繼續歌唱。遊行隊伍的行進速度略微緩慢了,因為前方打頭的先鋒小隊停了腳步,隨著音樂跳起了忠字舞。前頭跳,前頭跳完了後頭跟著跳,隊伍越匯越長,最後竟是一眼望不盡頭尾,一路載歌載舞的往機械學院移動。
  機械學院坐落在文縣的一端,當初建造校園的時候,位置算得上是偏僻;然而隨著文縣人口越來越多,機械學院建成之後,反倒是落在了人窩子裡。卡車開不動,隨著隊伍慢慢的前行,十里路走了將近兩個小時。此時天光已經偏於黯淡,機械學院內提前開了路燈;被佈置為批鬥大會現場的體育場上,更是拉了電線加了探照燈,把前方的大主席台照了個雪亮。主席台下的空地被分成了幾片區域,學院學生人數不多,已經整整齊齊的在一側站成了方陣。無心等人排了隊伍剛進會場,方陣就爆發出了呼聲:「熱烈歡迎聯指的同志!」
  小丁貓走在隊伍外面,沒有吭聲,只對著杜敢闖一點頭。杜敢闖當即揮著紅寶書高聲答道:「向學院的革命小將們致敬!」
  她話音一落,後方眾人立刻在李萌萌的指揮下齊聲高呼:「致敬!致敬!」
  學院裡造反派的第一號領袖,顛顛的跑上前去和小丁貓握手,又和杜敢闖握手,再和陳部長武衛國等人握手。其餘人等則是被安排著站好了,一抬頭就能看清主席台。
  會場之內歌聲此起彼伏,等到遊行隊伍絡繹進場了。全場在糾察隊的指揮下漸漸肅靜,有人上了主席台,將一排桌子上的麥克風挨個試了試聲音。見麥克風全都出聲,會場喇叭裡立刻又響了音樂。在激昂澎湃的樂曲聲中,小丁貓穿著一身整潔利落的襯衫長褲,在杜敢闖武衛國等人的簇擁下,一邊鼓掌一邊上了主席台。
  陳部長帶著一幫兄弟站在台下,像條黝黑的大狼狗,握著短棒巡視全場。樂曲聲音驟然一停,小丁貓等人分主次落了座。照向主席台的電燈彷彿又提了亮度,主席台後貼著白紙黑字頂天立地的大標語,筆畫分明的如同刀劍。兵分兩路的大標語擁著前方一排造反領袖,領袖們全彷彿是從鬼門關裡齊步並肩殺出來的。
  小丁貓佔據中央位子,電燈自下而上的射出光芒,烘托出了他一張陰森森的娃娃臉。而陳部長端著手臂小步跑到主席台下,面對著會場舉起電池喇叭,高聲喊道:「全體起立!」
  「嘩」的一聲,場中成千上萬的人,毫不猶豫的全打了立正。先前蹲著坐著的,當即向上一個鯉魚打挺;先前站著的,則是把腰挺得更直、頭抬得更高。主席台上的小丁貓等人也起了身,轉向了主席台背景板貼著的毛主席像。所有人都把紅寶書舉到了胸前,杜敢闖高聲喊道:「首先,讓我們懷著對毛主席無限熱愛、無限信仰、無限崇拜、無限忠誠的心情,敬祝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
  下面無數只手舉起紅寶書,揮成無邊無際的紅色波浪:「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呼聲結束,杜敢闖繼續喊道:「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副主席身體永遠健康!」
  紅色波浪在吶喊聲中洶湧了:「永遠健康!永遠健康!」
  杜敢闖轉向場下:「下面,我們同唱革命歌曲《東方紅》。預備——唱!」
  革命群眾們虎嘯似的唱完一曲《東方紅》,杜敢闖又主持學習了一段毛主席語錄。一切結束之後,台上眾人各歸各位。小丁貓單手扶著麥克風,輕描淡寫的講了一段路線政策。然後把麥克風向旁一推,他率先起立。
  他一起身,杜敢闖等人隨即也跟著起了身。幾名糾察隊員上台把桌椅搬走。而小丁貓又一揮手,蹲在陰暗角落裡的牛鬼蛇神們就被革命小將押上了台,其中打頭陣的是個禿腦袋的老頭子,一臉的松皮和老人斑,是杜敢闖特地從北京抓回來的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此權威罪惡滔天,居然敢在舊社會和魯迅打筆仗;不但打筆仗,還老而不死,活得比魯迅長;真是不思悔改、反動到家。權威在北京各大學遊走了小半年,已經被批的只剩了悠悠一口熱氣,但是杜敢闖需要他為革命發揮餘熱,所以帶著親信直入北京,抓野狗似的把權威塞進麻袋裡,用吉普車一路運來了文縣。
  緊隨權威上場的,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名叫陳蓋世。陳家本是文縣第一大族,富貴的無法言喻,陳蓋世年輕的時候,還在鄰縣買過一任縣長當。日本人一來,陳縣長寧死不屈,被打成半瘋,瘋了好幾年才認識了人。剛清醒了沒幾年,他又倒了霉,差點沒讓政府當成土豪給鎮壓了。顛顛倒倒的活到如今,陳蓋世的兒女家人被打死了十之八九,他沒死,又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