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無心法師 > 第55節 >

第55節

  如果以上的「萬一」全不成立,她就宰了顧大人,為張顯宗除去眼中釘。反正跟著張顯宗也不壞,張顯宗在她面前,時常溫柔的讓她坐立不安。
  岳綺羅定下主意之後,也沒有和張顯宗商量。入夜之後她逕自出了丁宅。宅子門口站著衛兵,對待她素來是畢恭畢敬;聽說她要出門,連忙張羅著要去呼喚衛士隨行。岳綺羅說道:「不必驚動他們了,我自己走。」
  衛兵知道她是帶著一點神秘性的,不敢阻攔,立刻又問:「您是坐馬車,還是坐汽車?」
  岳綺羅略微思忖了一下,隨即答道:「全不用,你給我牽一匹小馬過來。」
  衛兵領命去牽馬,可是挑來選去,軍馬全都高大威武,不合岳綺羅的意。後來衛兵福至心靈,弄來了一頭小毛驢。毛驢背上鞍轡齊全,正是一頭時常出城、見過世面走過長路的好驢。
  把一根小鞭子雙手送到岳綺羅面前,衛兵還問:「用不用再去通知參謀長一聲?」
  岳綺羅搖了搖頭,然後輕輕巧巧的飛身上驢。伸手摘下驢脖子上掛著的小銅鈴鐺,她一甩皮鞭,毛驢登時就善解人意的跑上路了。
  岳綺羅走的是小路,毛驢耐力好,在崎嶇路上又是特別的靈活,反倒走得比馬更快。天色將明未明之時進了長安縣,她隨便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足足的睡了一天。到了傍晚時分,她和毛驢全歇足了吃飽了,便又一起上了路,直奔青雲山而去。
  出發之前,她研究過地圖。如今估摸著距離青雲觀還有五六里地遠了,她把毛驢拴在了路邊的野林子裡,開始徒步前行。忽然唸唸有詞的一甩袖子,前方多了兩個探路的紙人,飄飄搖搖的給她打前鋒。夜色越來越濃重,天空疏疏朗朗的點綴著幾個銀星星,一彎白月亮勾著幾縷雲。岳綺羅的體力一直是馬馬虎虎,初春的夜又是寒冷如冬。她把兩隻手揣進袖子裡,吸著鼻子頂著寒風往前走。走著走著,紙人不動了,似乎是前方有無形的屏障阻擋了它們。岳綺羅心中一動,知道自己已然進入青雲觀的地界了。
  據她所知,顧大人的軍隊全駐紮在了青雲觀後方的山麓一帶,並沒有進山,也沒有騷擾道觀。一揮手指揮紙人轉了方向,她開始往後山走,結果剛剛走了不遠,她便看到了成片的帳篷。夜深了,士兵也都睡了,帳篷之間偶然有火光閃動,是小隊舉著火把在巡邏。
  軍隊大營的陽氣殺氣都很重,紙人一旦離她遠了,就像失去力量一般,搖搖欲墜的要倒。岳綺羅索性收了它們,想要親自設法潛入軍營。只要讓她見了顧大人的面,只要顧大人是個人,她就有辦法了。
  岳綺羅攥著手帕,一邊擤鼻涕一邊在黑暗中來回的走,同時忍著一個大噴嚏。軍營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沒有明顯的破綻,於是她決定換個方向進攻,先從青雲觀與軍營之間的一條小山路上進山,然後從山上往山下走。軍營總不會四周全是固若金湯,都知道山裡沒有人,想必朝著大山的方向,便是軍營外圍的最薄弱處。
  她打好了算盤,開始摸著黑踏上了坎坷山路。她記得在許多許多年前,自己彷彿是登過一次青雲山,那時候青雲山還不叫青雲山,青雲山上自然也沒有青雲觀。自己進山是幹什麼來著?不記得了。山裡是什麼樣子?也不記得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走著走著停了腳步,發現前方路上現出了一個大坑。月光之下,坑周的泥土還很蓬鬆,顯然是個新坑。岳綺羅懷疑新坑和開礦有關,剛想小心翼翼的繞過去,不料一腳踩在地上,卻是泥濘的一滑,讓她險些跌了一跤。
  踉蹌著站住了,她低頭一看地面,就見地上亮晶晶的漫開一攤白濁液體,方才被自己踩了一腳,液體和泥土混成了泥。莫名其妙的蹲下來,岳綺羅沒看出液體的成分。眼皮向上一撩,她忽然又發現了新玩意!
  就在液體之中,還浸了幾塊尖銳的骨頭,以及一副奇大的利齒。
  岳綺羅從衣兜裡摸出一張小小的人形紙片,隨手向外一揮。一個白臉笑眼的紙人立刻站到了她的身邊。岳綺羅站起身,後退一步說道:「把它給我撿起來!」
  紙人能夠領會她的命令,果然彎腰伸手,將一副大牙捧起來托到了她的面前。月光之下,岳綺羅看得清楚,就見牙床將近有人頭大小,利齒尖端閃著寒光,齒縫之中竟然還有鮮紅黏涎反射月光。可見黏涎是新鮮的——身體都沒了,只剩了一副牙齒,齒間的黏涎怎麼可能還會新鮮?
  岳綺羅莫名其妙,抽動著鼻尖湊過去一嗅,感覺微微有點腥,倒是沒有十分惡臭的異味。走回地上一灘液體跟前,她低頭又想細看。不料就在此時,坑中忽然竄出一條白亮亮的怪物,張開大嘴直奔了她的腦袋。岳綺羅心中一驚,瞬間仰頭向後一躲,同時就聽「啪嗒」一聲,正是怪物結結實實的拍在了地上。一邊後退一邊望去,她就見怪物足有一米來長,通體灰白,頭部光禿禿的扁扁長長,一張大嘴十分醒目。眼看怪物對著自己又齜出了大牙,她情知不妙,轉身就想逃,不料怪物縱身一撲,一嘴叼上了她的小腿。岳綺羅驚叫一聲撲倒在地,回身一看,卻見自己的小腿雖然陷在了怪物口中,可怪物癱在地上,並未發力,長大的身體眼看著失了形狀,軟軟的竟然化成了水。
  岳綺羅一下子全明白了。小腿隱隱的有些刺痛,不知道怪物的尖牙有沒有刺破褲子傷到皮肉。千辛萬苦的撬開牙關收回小腿,她也來不及細看,爬起來就要往山下跑。可是一步邁出去,她「咕咚」一聲跪下來,受了傷的腿竟是不能使力。
  她慌了神,心想萬一坑裡再爬上來一隻怪物,無論它死得有多麼快,恐怕自己都難逃一劫。扶著身邊的小樹站起來,她對著紙人後背一撲。只聽「卡嚓」一聲,紙人真成了紙人,被她壓了個四分五裂。
  岳綺羅摔了個大馬趴,真是急了。右手指尖在地上快速劃出一道符,她用力一拍地面,同時輕聲叫道:「生!」
  附近地面立刻緩緩隆起一個土包。土皮四分五裂,一具很有年頭的野狗屍骸破土而出,腐爛得只剩了一身骨架。岳綺羅見狀,氣得一揮手。附在野狗身上的魂魄立時消散,骨頭在地上散成了一堆。
  岳綺羅換了右手,繼續在地上畫符,想要召喚出得力的陰兵來救自己下山。手掌狠狠一拍地面,樹下土中卻是拱出了一名士兵。
  士兵穿著一身血衣,胸前彈孔清晰可見,不知是死於戰爭,還是死於軍法;不過身軀還算完好,兩隻眼珠一起向上翻著,一張嘴張得很大,彷彿是臨死之前還在吶喊。岳綺羅沒心思再挑揀,爬起來蹦上士兵的後背。而士兵在她的操縱下,就拖著兩條腿一步一頓的往山下走去了。
  岳綺羅摟著僵冷屍首的脖子,一顆心狂跳不止。小腿越來越疼,讓她心慌意亂的忍不住想:「我這麼漂亮,不會被毒死吧?」
  想著想著,她落了一滴淚,不是怕死,是捨不得自己的好皮囊。
第59章 蝕骨之毒
  岳綺羅騎著一具行屍跑了五六里地,然後換乘毛驢往文縣趕。路上她的腿越來越疼,疼到毛驢一顛,她的心也隨之一顛。
  天亮天又黑,她終於進了文縣,見到了坐臥不寧的張顯宗——張顯宗一直在等她回來。
  她本來是不把張顯宗放在眼裡的,任憑張顯宗把自己從驢背上抱下來,她依舊只當對方是個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可是等到張顯宗把她送到房內、心急火燎的蹲下來去掀她的褲管時,她心中一動,忽然想道:「除了他,還有誰能這樣待我?」
  張顯宗沒有留意到她的若有所思,接著方纔的話急問道:「到底是被什麼東西咬了?這麼大的牙印,怎麼可能是壁虎?」
  岳綺羅懶得看他,感覺他一點也不好看,沒什麼可看的,然而說出話來,語氣中卻是帶了一點委屈:「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是有點像壁虎,但是比壁虎大得多。」
  張顯宗把她裡外的褲子一層一層捲起,捲到最後剩下一層緊貼小腿的長筒羊毛襪。張顯宗握著她的腳踝仔細審視了她的襪筒,卻是並未發現齒痕。
  「好像是沒咬透。」張顯宗鬆了一口氣:「我給你脫了襪子再看看。」
  羊毛襪子脫下來,露出了紅腫滾燙的腳踝。岳綺羅把赤腳蹬在了張顯宗的懷裡,腳心貼上軍裝一粒冰冷的銅扣。一隻粗糙的巴掌握住了她纖細的小腿,她不動聲色的抬眼去看他——看他,看不起他。
  迎著她的目光抬起頭,張顯宗笑了:「不怕,只是扭傷了關節,貼兩劑膏藥就能好。」
  岳綺羅一翹嘴角,也笑了。笑容一閃而逝,她其實沒什麼可笑的。
  右眼一跳一跳的隱隱脹痛,無須照鏡子,她知道自己眼中的一點血色正在擴散蔓延。直直的望著張顯宗,她輕聲說道:「我餓了。」
  岳綺羅伸長雙腿坐在床上,右腳腳踝已經貼了膏藥。遠處忽然起了一聲槍響,不知是誰成了張顯宗的槍下鬼。張顯宗很能為她找人。死囚牢裡的,街上流浪的,路邊被人買被人賣的……他手裡總是不缺活人。
  房門一開,張顯宗端著個小碗走了進來。屋子裡立刻起了複雜的腥氣,岳綺羅從他手中接過小碗。翹起小蘭花指捏住小勺子,她低著頭,忽然說道:「我會保護你。」
  張顯宗一愣,隨即又笑了:「好,謝謝你。」
  他始終看岳綺羅都是個小小的妖女。而岳綺羅有時候自居為少女,看他是位體貼的大哥;有時候翻屍倒骨的把前世今生疊加起來,又老氣橫秋的看他還小。小,而且沒有英豪的資質,怎麼看怎麼都是個太普通的男人,能夠在文縣當個小軍閥,已經是到頭了。
  岳綺羅在怪物口中死裡逃生,虛驚一場。張顯宗聽了她的講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按兵不動。與此同時,顧大人在青雲山下花天酒地,十分快樂,每天晚上都有一場吹拉彈唱,房內男男女女載歌載舞。及至歌舞畢了,便開始捉對尋歡。又因房子處在青雲觀內,從來沒有聽說廟觀裡鬧鬼怪的,所以他分外安心,無所畏懼。
  工人器械都還沒影,勘探隊伍自成一派,除了滿山挖坑不幹別的,軍隊也沒有敵人可打,顧大人只能是玩。這晚他痛飲了一場烈酒,喝到最後扔了杯子就睡。勤務兵們生拉活拽的把他扯到了臥室床上去,而他御用的一個小妓女,名叫梅香的,趁此機會就向旅部的一名參謀飛起了眼風。參謀是個小白臉子,是梅香理想中的美男子;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著看著就一起離了席,勾勾搭搭的不知所蹤。
  顧大人醉透了,呼嚕打得震天響,乍一聽宛如火車過山洞,轟隆隆的一聲接一聲,隔著一道門一座院都聽得到。勤務兵一聽他這個動靜,就知道他已經睡得雷打不動;兩名衛兵在門口凍得拱肩縮背,見勤務兵溜了,於是雙方一合計,也悄悄鑽進旁邊一間小門房裡烤火去了。
  長夜漫漫,兩名衛兵在小爐子上烤紅薯,烤得聚精會神。而顧大人的呼嚕響到極致,一口氣忽然哽在了喉間。幾秒鐘的清靜過後,他像匹馬似的打了響鼻,把自己給震醒了。
  屋內的爐子燒得很旺,顧大人只感覺自己滿腔烈火,燥熱的恨不能一個猛子扎進水缸裡去。伸手向旁一摸,他沒摸到女人,就睡眼惺忪的自己爬了起來,想要去找水喝。不料一腳伸到床下,他眨了眨眼睛,發現地上撲了個人影子。
  他以為自己是睡迷糊了,特地抬手揉掉眼角一粒眼屎。睜眼再瞧,地上的人影子清楚了,看身形正是梅香!
  梅香彷彿是進門時在門檻子上絆到了,一個大馬趴就再沒起來。顧大人挺詫異,出聲喚道:「梅香?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