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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節

  然後他不情不願的下床趿拉了棉拖鞋,先走到桌旁端起大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冷茶。放下茶杯轉向梅香,他對妓女是談不到憐香惜玉的,伸腳就要去踢:「哎,至於嗎?醒醒!」
  然而他的棉拖鞋驟然停在了半空,因為在依稀的晨光之中,他看到了梅香空空癟癟的下半身。斗篷還在,褲子也在,甚至鞋襪都在,一股腦兒的浸在一攤不辨顏色的液體中,只有其中的肉體不在!
  短暫的愣怔過後,顧大人抬手猛然拍向電燈開關,隨即轉身走到床前,從枕頭下面抽出了一把手槍。嘩啦一聲將子彈上了膛,他單手套了棉手套,彎腰蹲在梅香面前,一把抓起她後腦勺上的大髮髻。梅香順著他的力道抬了頭,一雙眼珠將要瞪出眼眶,嘴巴張到極致,不知是要痛哭還是要驚呼。顧大人小心翼翼的試了試她的鼻息,發現梅香已經是面目猙獰的徹底死去了。
  顧大人看出梅香不是好死,手一鬆放了對方的腦袋,他急急的起身,從屋角的箱子裡翻出一件舊棉襖穿了上。棉襖還是月牙的針線,裡面藏著兩張紙符。當初無心從出塵子那裡要來許多紙符,結果經過幾次三番的使用過後,如今就只剩了兩張。他不能像月牙似的,把護身符裝進小荷包裡掛在脖子上,於是索性讓她將紙符縫進了棉襖的暗兜裡面。繫好紐扣之後,他把軍褲和及膝的大馬靴也穿上了。一腳把梅香踢翻過來,他不再看她的猙獰死相,只去研究她的下身。下身沒了長斗篷的遮掩,薄薄的綢褲下面已經顯出了腿骨的形狀。顧大人隨手拿過一隻雞毛撣子,彎腰用撣子長柄掀開了濕淋淋的褲管向內瞧,結果就見骨頭水汪汪白生生的,並非是被野獸啃了,也不是被人用刀刮了,一身的血肉竟像是自己化了。
  地上的屍水越來越多,顧大人只是一沉吟的工夫,梅香就連胯骨也塌了下去。顧大人見狀不妙,一大步越過屍首跳到門外,同時抽了抽鼻子,發現屍水半透明的幾乎不帶血色,微微的有點腥,倒也談不上很臭。憑著他的見識,自然知道梅香既不會是生了怪病,也不該是中了劇毒,到底怎麼回事,恐怕又是謎團。
  門房裡的衛兵見旅座房內亮了電燈,連忙含著滾熱的烤紅薯跑了出來,抱著步槍重回崗位。不想還未等他們站穩,一名副官策馬而來,下馬之後也不講明來意,直接就扯著嗓子大嚷道:「旅座,旅座,您醒了嗎?營裡……出了點事,想請旅座過去瞧瞧啊!」
  不過半分鐘的工夫,副官就見顧大人戎裝整齊,大步流星的走出來了。
  顧大人和副官騎馬前進,片刻之後就到了軍營。副官且行且道:「不知道是在哪裡咬的,王參謀自己都說不清楚,反正覺出疼的時候,已經被那東西一口咬住了。王參謀嚇壞了,趕緊往回跑,可是跑著跑著就壞了事。現在……旅座自己看吧,王參謀的腿都不行了。」
  顧大人心裡略略有了點數。下了駿馬一扔韁繩,他一邊往帳篷走,一邊問道:「軍醫怎麼說?」
  副官緊趕慢趕,累得直喘:「軍醫說不是毒蛇,因為那東西嘴太大,咱們這地方就長不出那麼大的蛇。但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軍醫給王參謀上了點蛇藥,可是什麼用處都沒有。」
  話音落下,副官眼尖,一伸手為顧大人撩起了面前的帳篷簾子。帳篷裡面也吊了電燈,顧大人彎腰進去一看,登時一皺眉頭。
  王參謀的小白臉子徹底白成了紙,長條條的仰臥在一條躺椅上,不用細看,也知道他是出氣多進氣少。褲子已經被扒掉了,兩條細長的白腿就搭在椅子上。一條腿還是正常好腿,另一條腿卻是從小腿中間開始潰爛。白生生的腿骨露出來,骨上乾淨的連一絲血筋都無。上下兩端的皮肉不見鮮血,反而是滴滴答答的流下黃水,椅子下面已經濕了一片。
  帳篷裡面圍著幾名與王參謀交好的軍官,以及一名最有資格的老軍醫。見顧大人來了,眾人連忙起立,而顧大人背著雙手,直接問軍醫道:「他怎麼不喊疼?」
  軍醫的神情很像是在夢遊,並且直打結巴:「報、報告旅座,王參謀好像是沒、沒有很疼。」
  顧大人又問:「小王是在哪裡被咬的?」
  王參謀氣若游絲,顯然不能說話,於是旁邊一名軍官答道:「報告旅座,小王剛才說是在山裡被咬的,還說咬他的東西挺大,像四腳蛇。」
  顧大人沉默下來,心裡明白了——小王和梅香跑到山裡私通,不慎遇了怪物咬人。小王必是拋了梅香先逃了,而梅香受了重傷,又想活命,只能跑回自己房裡求救。
  梅香和小白臉偷情,顧大人並不吃醋,因為梅香又不是他的姨太太,兩人無非是露水姻緣,說不定哪天就一拍兩散了;梅香和小白臉因為偷情而死,顧大人也不憐憫。問題是他倆並非好死。至於所謂的四腳蛇,他和無心當初的描述一對照,立刻就知道了它的來歷。但單是知道還不行,若是由著它肆意咬人,自己的軍隊非被它嚇散了不可。
  帳篷內的眾人束手無措,眼看著小王爛到了肚破腸穿。最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又探出小王已經嚥了氣,幾名膽大的軍官便用一塊厚帆布把他裹起來,深深的挖坑埋掉了。
  顧大人下了封口令,不許在場之人妄言。天明之後他回了自己的屋子,推門進去一瞧,發現梅香已然成了一具雪白的骷髏。
  顧大人膽子大,光天化日之下更是膽大包天。用火鉗子把骨頭一根一根夾到一床棉被裡,他包了個白骨包袱,想要去找出塵子設法。不料未等他出發,勘探隊的隊長來了。
  隊長是個斯文強壯的大個子,戴著眼鏡,人很和氣,想請顧大人派出一輛軍用卡車,運送一尊佛像到天津去。
  顧大人沒聽明白:「什麼佛像?你們還兼收古董哇?」
  隊長立刻笑道:「非也非也,是一名隊員偶然間挖到的,哎呀,非常美麗,可惜鄙人不通歷史,不能鑒別出它的年代。我們想把它盡快送去天津,請幾位老先生來看一看。如果真是罕有的寶貝,那我們也算是幸運之至了。」
第60章 我來了
  顧大人和出塵子各自守著個蒲團相對而坐,面前擺著幾根骨頭,以及一副凝結著紅漬的利齒。骨頭是梅香的遺骸,利齒則是顧大人在上山之前,副官趕著送過來的。說是他們幾個在天亮之後進了山,結果順著腳步痕跡走到一處乾燥了的土坑前,旁的沒發現,只發現了孤零零的一副牙。軍醫一看牙骨的尺寸,就知道大家是找到兇手了。
  憑著出塵子的智慧和口才,滿可以把大牙安到三皇五帝身上去,並且能夠把謊圓得天衣無縫,任誰都要讚歎他的有理有據。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為一切未解之謎安排答案。可顧大人是無心的朋友,看在無心的面子上,出塵子不大好意思用虛話來敷衍他。但如果不說虛話說實話,出塵子就得承認自己對怪物束手無策。而他在近十多年裡一直保持著無所不能的仙人形象,讓他承認自己無能為力,如同迎面抽了他一個大嘴巴。
  在驗出骨上無毒之後,出塵子心亂如麻的開動腦筋,不知自己是應該繼續向顧大人展示華麗一面,還是老老實實的袒露樸實本質。思來想去的歎了一聲,最後他沒頭沒腦地問道:「無心還沒有來?」
  顧大人發現出塵子只要一見自己,必定問起無心,就忍不住笑了:「他還在天津呢。他不願意來,我也不強求他。」
  出塵子自從在千佛洞內歷過險後,如果身邊沒有無心,他簡直都不願再回憶起地下經歷。不動聲色的撩了顧大人一眼,他開口又問:「顧旅長,你知道無心的來歷嗎?」
  顧大人立刻打起了精神,十分謹慎地答道:「他……他就是個走江湖的唄,去年我家裡不乾淨,有東西鬧事害人,請他過去禳治了一次。後來……後來我們就認識了。」
  出塵子點了點頭,又道:「近來夜裡不要讓人進山,尤其是不要靠近深坑水潭。青雲山地下的玄機,恐怕不是憑著人力可以探明的。顧旅長,若讓我說,放棄金礦方為上策。否則山麓一旦開挖,誰知道會放出多少怪物來?就算它們見光即化,可是防不勝防……」
  顧大人笑了一下:「道長,您說的都對。問題是老帥不發話,我們也做不了主啊。」
  出塵子最通人事,當然瞭解顧大人的苦衷,於是最後又道:「如果要挖,一定要選在白天動工。一旦挖出了屍骸,立刻就地焚燒。」
  顧大人在出塵子面前唯唯諾諾的答應了,離開道觀回了軍營,不料進了營門之後,發現卡車停在空場上,勘探隊的隊長像熊似的上車下車,正在指揮士兵將一隻用木條釘成的長箱子往車上運。除了長箱子之外,地上還擺著兩隻方方正正的小木箱,顧大人走近一瞧,就見一口箱中放著一個菩薩腦袋,腦袋花裡胡哨的,乍一看能嚇人一跳;另一口箱子裡則是放著兩隻手,連著半截小臂,也是色彩斑斕,不過雕工真好,連指甲都是飽滿端正。隊長見他來了,就跳下卡車,一路唉聲歎氣的走過來:「糟糕,真糟糕。」
  顧大人問他:「怎麼了?」
  隊長雙手叉腰:「佛像出土之後,顏色立刻就變了……」他伸手去指箱中的菩薩腦袋:「眨眼的工夫,竟然面目全非!」
  顧大人莫名其妙的又問:「怎麼就只有一個腦袋一雙手?刨碎啦?」
  隊長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們就只挖到了這些,興許是先前有人發掘過這裡。可是據我所知,青雲山上並沒有什麼古跡,即便是青雲觀,也是在近百年內修建的——真是奇哉怪也。」
  顧大人沒敢多言語,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是來打仗的,不是來開礦的,更不是來挖老佛像的。師父和出塵子都替我探過一遍路了,明知道地下很邪,我何必還要跟著湊熱鬧?反正我在山下給金礦看門護院,山裡愛有什麼就有什麼吧!
  顧大人想的挺好,然而事與願違,一夜過後,營裡又出了事——一個帳篷裡面睡了四名士兵,早上其中一人醒過來,發現三名同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具骷髏,統一的躺在行軍床上。
  消息擴散開來,營中立時大嘩,偏偏昨天又有人從淺土裡挖出一具很新鮮的屍首,屍首竟然還是前清的打扮。屍首見到天日之後,很快腐爛出了臭氣,被人一把火燒了個乾淨。流言有了種子,眾人在山下閒得潑煩,所以土壤也具備。不過兩日的工夫,竟然開始出現了逃兵。顧大人慌了神,連忙去請出塵子設法,又將一封信寄了出去,催促無心過來幫忙。
  信件從青雲山出發,一天之後便進了天津衛,且被郵遞員順著門縫塞進了院內。院子裡面沒有人,因為無心帶著月牙去北京了。
  初春時節到了北京,無心和月牙先是遇了幾天的大風。等到風平了,天空一碧如洗,接連著倒是有了幾日的好天氣。兩人的精力與體力都充足,可逛的地方逛全了,可吃的風味也吃遍了,尤其令人快樂的是他們在照相館裡拍了好幾張照片。當然,天津也有照相館,可他們在天津就沒想到過要合影。
  兩個人都是生平第一次照相,都坐在回天津的火車上了,無心還忍不住把照片拿出來看。照片上的兩個人肩並肩,在照相師傅的指揮下歪著腦袋,也是頭挨頭。月牙起初怎麼也笑不出來,後來好容易笑了,被照相師傅一按快門捕捉到了表情。他看,月牙湊過來也跟著看,同時小聲說道:「是不是笑得太大了?」
  無心搖頭:「沒有,笑得正好。」
  月牙又道:「你看我是不是燙完頭髮就顯老了?我咋瞅我像你大姐呢?」
  無心認認真真的扭頭端詳了月牙,最後答道:「沒有的事。」
  月牙不看自己了,專心去看無心。無心是深眼窩直鼻樑,平時偶爾會顯出一點陰森森的怪相,沒想到上了照片卻好。月牙拿過照片,用手把自己擋住了,只露無心一個人:「你看你,跟電影裡的人似的。」
  無心抬手一摩頭頂:「可惜我的頭髮長不長,否則梳個分頭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