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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節

  顧大人為了事業不眠不休,這天好容易得了閒,大下午的想要回家睡覺,不料剛一進院,就聽見月牙在西廂房嗚嗚的哭。他以為是小兩口打起來了,連忙走到玻璃窗前向內望,結果只見月牙蓬著一頭亂髮坐在床上,而無心俯身托著一條毛巾,正在為她撩起頭髮擦臉。
  伸出手指一彈玻璃,顧大人隨即推門進了房:「你倆怎麼了?月牙,他揍你了?」
  月牙接過毛巾捂在臉上,抽抽搭搭的說不出話;無心苦笑著直起腰,輕聲答道:「上午帶她出去燙頭髮,燙完回來一照鏡子,就哭了。」
  顧大人登時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後退一步,仔細端詳月牙的新髮型:「獅子狗似的,不過也不值得哭啊,現在街上的娘們兒不都這個德行?看習慣就好了。」
  月牙在毛巾後面哽咽出了聲:「你懂啥啊?」
  到了傍晚,月牙照例出來做飯,顧大人才發現月牙的確哭得有理。她原來的長頭髮,又黑又密的一大把,現在被剪得只剩一尺多長不到兩尺,鬆鬆散散的披在肩頭,髮梢全被燙成焦黃。髮髻是挽不成了,小辮也編不得,並且大概是頭髮太厚的緣故,滿腦袋都是卷子,蓬得一個腦袋有兩個大。
  月牙感覺自己現在這幅模樣,和妖怪也差不多了,又恨自己當時燙完便走,也沒細看;結果不但毀了頭髮,還饒上不少的錢。哭喪著臉熬了一鍋老蘿蔔,她餵豬似的打發了無心和顧大人的晚飯。
  入夜之後,她唉聲歎氣的上了床。無心把安慰的話也說盡了,這時無話可說,就躺在被窩裡伸手抱她,又探頭湊上去想要親她。月牙沒心思,把頭一扭,於是無心的臉就陷在了她的蓬頭中。無心在她的頭髮裡蹭了蹭,忽然感覺面孔很溫暖,並且全是月牙的氣味。踏踏實實的躺穩當了,他一頭紮在月牙的頭髮裡睡著了。
  月牙起初沒當回事,又過了幾夜之後,才發現無心養成了新癖好,專把臉往自己的頭髮裡拱。她沒想到自己的新髮型還把無心哄舒服了,不禁哭笑不得。夜裡兩人鑽了被窩,她小聲笑問無心:「你不嫌我醜啊?」
  無心伸出一條手臂讓她枕著,聽了問話,他沉默了片刻,末了答道:「月牙,你知道,我只怕你會不要我。」
  然後他低頭把臉埋到了月牙的胸脯間。而月牙細想了他的話,忽然眼眶一熱,無心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兒女了。只要她活著,她就得陪伴著他,拉扯著他。
  趕在自己落淚之前,她在他後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沒個爺們兒樣!你看誰家男人天天害怕被媳婦踹了?」
  無心沒回答,把臉深深的往月牙胸口埋。月牙摟著他抱著他,忽然又恨了他,恨他不老不死,恨自己沒了,他將來又會再找別人——賤兮兮的,可憐巴巴的,討好賣乖的,像怕自己一樣,怕那個新娘們兒不要他。
  月牙越想越是不忿,最後暗暗伸手在他手臂上狠擰了一把,擰過之後,他卻是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月牙等了半天,忍不住問道:「疼不疼?」
  無心聲音很悶地答道:「疼。」
  「疼咋不叫?」
  無心抬起了頭,在窗外透進的淺淡月光中去看月牙,兩隻眼睛一眨不眨:「我怕你生氣。」
  月牙像個老姐姐似的摸了摸他的短頭髮,心裡很後悔方纔的一掐,同時決定以後再也不欺負他了。
  月牙多愁善感的浮想了一宿,翌日早晨起了床,總像心裡有愧似的,不但把洗臉水一直端到了無心面前,甚至對顧大人都溫柔了許多。家裡的女人一露了好臉色,無心和顧大人立刻鬆了一口氣,都有了雨過天晴之感。顧大人端著一海碗打滷麵,開始挑三揀四:「月牙,鹵子淡了啊!」
  月牙用小勺子舀了一勺鹽,從廚房一路小跑著進了上房,把鹽撒進盛鹵子的大碗裡,又說:「拌一拌。」
  顧大人伸舌頭一舔自己筷子上的醬汁,然後理直氣壯的伸了筷子去攪鹵子。月牙一時沒攔住,一邊轉身往廚房走一邊嘀咕:「你倒是換雙新筷子啊!」
  顧大人不以為然,當即反駁:「一家的人,窮講究什麼?」然後扭頭去問無心:「你嫌我嗎?」
  無心餓了,正在狼吞虎嚥的往嘴裡撈麵條。鼓著腮幫子看了顧大人一眼,他滿嘴流油的無暇回答,只搖了搖頭。
  顧大人洋洋得意,又對無心說道:「師父,告訴你啊,老帥這回興許能給我放個旅長。」
  無心把空碗放在桌上,因為實在是勻不出舌頭來說話,所以只對著顧大人一拱手,表示恭喜。不等嚥下口中的麵條,他起身又給自己盛了一大碗。月牙回了來,正趕上了個話尾巴,倒是誠心實意的挺高興:「顧大人,咋的,你陞官了?」
  顧大人沾沾自喜的一笑:「那是當然。等到委任狀一下來,我就是先頭部隊!」然後他對無心說道:「老帥已經派人去看明白了,說是真有金礦,但是不大。如果要開礦的話,影響不到青雲觀,不怕觀裡的老道干涉。擺在眼前的金子,傻子才不要。所以老帥要派我先去青雲山,你跟我一起走吧,再把月牙也帶上。放心,我是領著大部隊走,你倆都吃不了苦!真要是交了火,也有地方安置你們。」
  有些內幕,顧大人和無心知道,但是月牙不知道。無心遲疑了一下,隨即說道:「你找出塵子也是一樣的。他上次是措手不及,如果提前做足了準備,再加上你們的協助,應該不會有問題。況且光天化日下開挖,就算真有什麼,也鬧不出大禍來。」
  顧大人摸著下巴,有些為難。近一年的風浪都是和無心一起闖過來的,忽然讓他單獨一人去做大事,他心裡還空落落的不踏實了。
  無心看出他的心事,便又補了一句:「反正青雲山也很近,你先帶兵過去,我和月牙留下來再等一等。如果真用得上我了,隨時給我送個信就行。」
  月牙沒有多問,猜出顧大人所顧忌的肯定是些鬼神之事。平白無故的挖大山,能不考慮考慮山神老爺的意思嗎?
  七天之後,顧大人接了老帥發下來的委任狀,走馬上任成了顧旅長,徹底恢復了往昔的大人身份。他樂壞了,在外面一路繃著面孔,回到家後關了院門,才爆發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他把無心和月牙全部叫進了上房。無心和月牙都向他熱烈祝賀之後,他還意猶未盡。抬腿一馬靴踩到椅子上,他拍著大腿開始向面前的兩口子展望未來,順便許了許多大願。月牙的鑽石墜子也有著落了,說是等到他從青雲山回來了,就一定給她買。
  無心坐在一旁,胳膊肘拄在桌面上,托著下巴笑而不語。月牙站在一旁,一邊嗑瓜子一邊做聽眾。如此鬧到晚飯時分,顧大人真是餓了,才宣佈散會。
  三個人肥吃海喝的快活了一晚上,翌日上午,顧大人率領隊伍,當真是出發了。
第58章 誤入山林
  顧大人又有兵了。
  因為他先前就有些大名聲,資歷很可以服眾,如今又是老帥眼前的紅人,所以隊伍上下沒有敢向他挑戰的刺頭。他耀武揚威的把軍隊開到青雲山,先把富有金礦的半面山圍住了,然後自己提了幾樣華而不實的禮物以及老帥的親筆信,前往青雲觀拜訪了出塵子。
  出塵子聽聞自家後山居然有金礦,不禁大吃一驚。不過他的思路很類似顧大人,一想到有金礦也輪不到自己獨佔,他索性做了個順水人情,表示青雲觀對於開礦之事是不聞不問不干涉。至於山中地下的玄妙,出塵子想了又想,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畢竟是沒影的事情,一旦說了,沒有證據,倒像是他有意作梗;可若不說,萬一真挖出了災禍,不知道軍中失火,會不會殃及青雲觀裡的池魚。
  出塵子是精於人事的,在達官貴人面前,一張嘴素來極有分寸。顧大人雖然算不得多麼達貴,但是前途未可限量,而且身後還有一位老帥做靠山,所以出塵子沉吟良久,最後卻是問道:「無心來了嗎?」
  顧大人對於出塵子的印象很好,笑呵呵地答道:「他沒來。來了也沒事做,我就讓他留在天津了。」
  出塵子垂下眼簾,決定還是靜觀形勢,不要妄言。
  因為開礦的機械器具都沒有運到,有技術的工人也未招募齊全,所以青雲山上除了士兵之外,依舊就只有勘探小隊在活動。顧大人對於礦務完全不通,唯一的任務就是坐等對頭打上門來,所以並不親自進山,只在山腳下借用了青雲觀的一片房屋,又派副官去長安縣的大窯子裡接回了幾名花枝招展的妓女,終日飲酒作樂,十分快活。
  他一快活,文縣的張顯宗就不快活了,有心帶兵殺過去,又沒有十分的勝算。心事重重的站在一棵老樹下,他仰起頭對著岳綺羅勉強微笑。
  老樹發了新芽,枯枝上生出點點鵝黃,近看沒什麼好的,遠看倒是春意盎然。岳綺羅穿著一身桃紅衣裳,大喇喇的分開雙腿騎在一股子粗枝上。季節一變,她的心境也隨之有了變化,像一般十幾歲的少女一樣,生出了一點傷春悲秋的情緒。人一傷悲,脾氣自然也就好不到哪裡去;她本來不打算理睬張顯宗,可是張顯宗靜靜的站在樹下,不說話也不離開,她默然良久,最後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有事?」
  張顯宗把她當成了個帶著神性的小偶像,有了心事而又茫然無措之時,就很願意向她傾訴一番。移下目光盯住了她的一隻腳,他低聲說道:「出了一點麻煩,青雲山被人佔住了。」
  岳綺羅隨著他的視線,也低頭望向了自己腳上的繡花鞋:「誰?」
  張顯宗答道:「顧玄武,現在改名叫顧國強了。」
  岳綺羅一聽到顧玄武三個字,就想起了無心。無心是她心中的謎,世間的一切都令她感覺索然無味,除了道術,以及無心。對著張顯宗張開雙臂,她俯身向下一撲,直接落進了對方的懷裡。而未等張顯宗將她抱穩,她已經像條小魚似的,從他的臂彎中下滑落地。
  很久沒有出門見天日了,岳綺羅忽然起了興致。腳趾頭在繡花鞋裡動了動,她決定親自出門去會一會顧大人。因為顧大人是無心的老朋友,也是張顯宗的新敵人。萬一能夠通過顧大人打聽到了無心的生死,萬一無心當真活著,萬一自己找到了無心,萬一無心心回意轉愛上了自己,自己豈不就是可以活得更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