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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節


昭陽將頭磕得山響,再泣:「陛下——」跪前幾步,磕頭如搗蒜,「陛下,微臣……又犯重罪,特此負荊,懇請陛下責罰!」
「哦?」威王細審,這才注意到昭陽反綁兩手,背上還插三根荊條,打個驚愣道,「昭愛卿,你……這是為的哪般?」
「陛下,」昭陽邊泣邊訴,「前些時,微臣聽信秦使陳軫,誤信江湖浪人蒼梧子,還將他引薦給陛下。若不是六國特使蘇子慧眼識詐,微臣差點釀下大錯,罪不容赦啊!」
威王明白過來,喟然嗟歎:「唉,若為這個,寡人是該罰你!不過,寡人聽說江君夫人是在久吃那人的仙丹之後方才仙去。由此觀之,愛卿並非蓄意謀害寡人,而是受到奸人蒙蔽,情有可原。」
「陛下,」昭陽再次叩頭,「微臣只念效忠,竟是良莠不分,害了先母不說,這……這又……」匆匆跪行至內臣跟前,擺好姿勢,「抽出荊條,使勁抽,抽死我!」
內臣後退一步,目光瞄向威王。
「唉,也罷!」威王輕歎一聲,「昭愛卿定要自請責罰,你就抽打三下,全他個心意!」
內臣應過,從昭陽背上抽出三根荊條,解去綁縛,撩開孝服,揚起一根荊條,在其裸背上象徵性地抽打一下,扔掉,又拿一根,再抽。三根抽完,內臣彎腰扶他起來。
昭陽走到威王前面,正對威王跪下,叩道:「謝陛下不殺之恩!」
威王指著左側席位:「坐吧。」
昭陽謝過,起身在幾前坐下,正要說話,遠處傳來腳步聲,當值內臣稟報合縱副使公子如求見。威王急請入見,公子如見過禮,見昭陽也在,遂在奏報六國特使議定的合縱會同事宜時,特別提道,他已遵從令尹大人吩咐,舉薦孟津為合縱會同盟誓之地,六國紛起響應,已經正式確定。
威王徵詢的目光緩緩轉向昭陽:「昭愛卿?」
「陛下,」昭陽抱拳解釋,「微臣此來,一是向陛下請罪,二也正是奏報此事。陛下,在我大軍行將伐魏之時,蘇子卻來倡導天下合縱,微臣一時沒想明白。近日微臣為先母守孝,得暇冥思默想,竟是恍然有悟。」
「愛卿有何感悟?」
「陛下,微臣以為,六國拋卻前嫌,親如一家,天下從此再無紛爭,於我來說,真正是利大於弊。」
「愛卿說說,如何利大於弊?」
「我可與魏、齊化敵為友,共同對付虎狼之秦。魏報河西之仇,我雪商於之恥,可謂是兩全其美之事。」
「那……齊人呢?」
昭陽詭秘一笑:「陛下,齊人定在黃池被魏人打怕了,只要魏人要他征秦,想他不敢不征!」壓低聲音,越發詭秘,「按照蘇秦所言,六國合縱,意在制秦。魏、秦因河西血仇數十年,幾年前秦人使詐,斬殺大魏武卒八萬、奪占河西不說,又乘勢攻取陰晉和函谷,盡得河、山天險,迫魏遷都大梁。近年魏國文得惠施,武得龐涓,東敗齊於黃池,北卻趙於朝歌,南奪我陘山,勢力復振,早就尋思與秦人一決高下。今六國合縱,我正可聯手齊人,成魏之美,助魏奪回河西。」
楚威王身體前傾:「嗯,有意思,說下去!」
「待滅掉暴秦,我可再與齊盟,齊報黃池之辱,我雪陘山之——」
想到酈敧的「非正術也」之言,公子如情不自禁地「哦」出一聲,昭陽也趁機打住,目不轉睛地望著威王。
威王兩眼微閉,陷入沉思,許久,睜開眼睛,轉對公子如:「如兒,近幾日來,寡人依你所言,清心靜坐,可一直坐有兩個時辰,仍是心猿意馬,攀東扯西,再後來,竟是心亂如麻,如坐針氈,渾身上下無一處舒服,這是怎麼回事?」
昭陽見威王沒有睬他,反而談起修心之事,心裡打結,又不能表露,只好跟著威王的目光,兩眼怔怔地看向公子如。
「回稟父王,」公子如也吃不準威王之意,緩緩應道,「兒臣初修時也是心亂神飛,無法安坐,不到半個時辰就起來了。父王初修就是兩個時辰,遠勝兒臣矣!」
「呵呵呵,」威王樂了,「照你此說,寡人心裡踏實了。如兒,關於修身悟真,你又有何感悟?」
「回稟父王,」公子如拱手奏道,「兒臣在郢西訪到一個奇人。」
「說予寡人聽聽!」
「此人居於麗水河灣,號龜丘子,放浪形骸,處事灑脫。兒臣慕名而去,未曾見面,先聞一歌。兒臣駐足聽之,甚有感觸!」
「是何歌謠?」
公子如從袖中摸出一塊絲帛,雙手呈上:「兒臣唯恐錯記,抄錄於此,請父王審閱!」
內臣從公子如手中取過絲帛,呈予威王。
威王看過,呵呵一笑,叫內臣轉予昭陽:「昭愛卿,你也看看!」
昭陽細看一陣,皺起眉頭:「陛下?」
「昭愛卿,有話直說!」
「陛下,」昭陽吃不準公子如是何用意,掃他一眼,試探道,「微臣以為,此歌似是……似是味道不對,曲辭不敬,有妄議、誹謗朝政之嫌。」
「愛卿說說,他是如何妄議、誹謗朝政的?」威王笑問。
「今陛下聖治,天下昌明,歌者卻說『何德之衰也』,又說聖人不出,『方今之時,僅免刑焉』,更是妄論!」
「既然他是妄議朝政,以愛卿之見,該當如何處置此人?」
「微臣以為,當治其誹謗朝政之罪。」
「哈哈哈哈!」威王手指昭陽,笑得前仰後合。
吃威王這一笑,昭陽迷瞪兩眼,不知所措。即使公子如,也是不解。
威王笑夠了,轉對公子如:「如兒,吟唱此曲之人,也就是你說的龜丘子,可叫酈敧?」
公子如心內一怔,不無驚奇地望著威王:「是的!父王認識他?」
威王沒有回答,又笑幾聲,看一眼昭陽:「昭愛卿能武不能文,一心只念治兵,閒事管得少,此曲究竟何意,你這給他譬解一番!」
昭陽忙朝公子如抱一拳,自我解嘲:「陛下責的是,微臣是粗人,孤陋寡聞,請公子開示!」
公子如不解上意,又不好推托,只好說道:「我也是聽來的,說不好,解不透。大體是說,道或行於未來,或行於過去,不行於當今。在這無道之世,有道之人當明哲保身,謹小慎微,不要執迷不悟,自己為自己畫個圈,窩在圈裡打轉轉。」
「公子解得好!」昭陽轉對威王,尷尬一笑,「陛下,是微臣粗糙,想得歪了。」
公子如仍在記掛心裡的謎團:「請問父王,您是如何認識酈敧的?」
威王用手指輕敲几案,模樣甚是得意:「呵呵呵,此人既是寡人子民,寡人焉有不識之理?還有,作此歌的不是酈敧,是接輿,而方纔你所解釋的有道之人,當是魯人仲尼。不過,據寡人所知,這不是此歌原本。」